“倘若我今晚没有来此地?” “我自然也会赶在观潮节之前请您来一趟。”海忆诗答。 “为何是观潮节?”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 轩憬便已经猜到答案。 “捡养我的大妖,被当做了观潮节的祭品。”海忆诗并未回避,依然平静的声音回荡在通道内,“那么相应的, 我若要祭她,也理应在这一日挑选合适的祭品奉上。” “如果我答应你, 会缔造一个人、妖两族和谐共处, 所有罪人都得到惩罚的未来, 你愿意暂时放下仇恨么?”轩憬再问。 她需要知道海忆诗的真正目的,或是她的心结所在。 海忆诗笑了笑:“我倒是不怕等,只怕您给的是一张纸上大饼。” “那么,你希望我现在能做什么?”轩憬客气地追问。 “这沉魔狱中, 总共关押着三十二只魔, 七只妖。”海忆诗说着话,在又一道石门前停下,“您如果是真心诚意想要谋求改变,就在观潮节到来前, 将这七只妖放归山林吧。” 她不知结了什么咒, 石门发出沉闷的轰隆声,缓缓打开之际, 越发浓郁的腐臭味从里侧飘出,扑鼻而至。 闻言,旁观的丹阙神情凝重。 这是一场试炼,亦是威胁。 如果轩憬做不到,或者拒绝,那么就相当于交涉失败,海忆诗仍会在观潮节当日破坏化蛇封印,引发妖祸。 最糟糕的是,这些妖恐怕已经被挽澜宗折磨了三百年,日积月累攒下的仇恨,将在获得自由的那一刻成为祸患。 倘若到时候真发生了什么,她们是没有立场去阻止的。 想来轩憬也考虑到了这点,并未立刻作出答复。 海忆诗没有再说话,自顾自走入门中。 丹阙忽觉胳膊一松,只见梵幽捂紧口鼻快步跟了过去,而了沉紧随其后。 她想了想,也快步跟上。 不出她所料,门内果然是关押妖的囚牢,一听到脚步声,立刻有妖“嘭”地撞上铁栏,随后被栏上施加的雷法灼烧毛皮,发出刺耳又凄厉的怒号。 “你怎么还有脸来?!白眼狼混账东西!!见你一次老子恶心一次!”这是一头灰狼妖,它朝着海忆诗吐了一口血沫,露出破碎而发黄的尖牙,“老子早晚要帮诗诗清理门户!!” 锁链的碰撞声不绝于耳,狼妖的颈部与四肢皆被上了镣铐。 海忆诗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它面前,仰头静静地望着它,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可以答应你。”轩憬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但你必须保证,绝不能让化蛇和那些魔物破封而出,不然,碧绮江内及两岸的妖也会受到魔气侵蚀。” 她并不知道海忆诗隐忍的这些年做过什么,但光听那狼妖的话,恐怕这里的妖已对海忆诗痛恨至深。 不管海忆诗的初衷和苦衷是什么,这种恨意已经建立,绝非做几件好事、诚恳道几声歉就能被原谅,而是得用一生去偿还。 海忆诗需要为此负责,她暂时还不能死。 “好,我以言灵誓向您保证。”海忆诗转过脸,撮指发誓,原模原样将轩憬的条件复述了一遍。 “今晚合适么?”轩憬问丹阙。 隔绝法术仍在,海忆诗并不能看到丹阙一行人,正要开口作答,只听熟悉的声音响起:“如果你做好了万全准备,倒也不是不行。” 随声,她看见丹阙、梵幽和了沉齐齐出现在眼前。 “……你们竟然还是跟来了啊。”海忆诗的目光在丹阙和梵幽身上扫过,眸中流露出一瞬的怀念与遗憾。 “不是跟来,是我们主动要求插手此事。”丹阙看向她,“道友可能还不知道吧?贵宗并不打算让妖族介入,哪怕是两族意见一致的除魔行动。” “我尚不知,不过这的确是他们会做出的选择。”海忆诗冷笑,神色稍缓,“所以,方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听到先前那头狼妖已经骂起“助纣为虐”,丹阙正想点头,只听梵幽道:“是呀,没想到你居然对人族抱有那么持久的恨意,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丹阙一愣,旋即露出无奈的表情。 她这位老友素来是个真性情的,喜欢为旁人打抱不平,时常因旁人之事而愤怒生气,现下目睹被囚禁的妖族对海忆诗抱有误解,竟直接出言帮忙说话了。 “这种事暂且不重要。”但海忆诗并不打算就此解释清楚,只是淡淡应了句,又转向轩憬,“您打算如何行动?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迷药和能够容纳活物的法器。”轩憬道,“以及,得先把这些牢笼打开。” “我可以借你迷药。”丹阙说话时,已将盛血毒的药瓶拿在手上。 “贫僧有伏妖镜一面。”了沉道,“若将内部法阵与禁制撤去,可一次装下五只妖。” “那我这除妖重剑倒是也可装妖。”海忆诗取下背着的重剑,“铁栏上没有隔绝屏障,只是这些妖族修为颇高,寻常迷药恐怕无用。” “多谢大师姐提醒。”丹阙淡淡一笑,并未多作解释,直接走上前去。 她以水灵力引着血毒,精准地洒入铁栏内。 这些妖被关了许多年,凶性不减,好几只妖以为丹阙是人族那一边,边撞铁栏,边低吼着发出威胁声。 但它们很快都发不出声音了,一只只瘫软在牢中,惊异又愤怒地干瞪着眼,吼声也嘶哑得可怕。 丹阙毒倒众妖期间,了沉已将伏妖镜内调整成无威胁的状态,再三检查后,向轩憬点头。 “请问牢笼要如何破去?”一切就绪,轩憬问海忆诗。 “牢笼加持的是金行雷法,须得用火法克。”海忆诗答。 “那我来!”梵幽一捋衣袖,手掌一翻,本命火呼啦一下自她掌心腾起,紫莹莹地晃着,一凑近牢笼,便自行贴了上去,蔓延开来。 丹阙也凝出自己的本命火,灼烧起另一侧的牢笼。 了沉托着伏妖镜,见哪个牢笼被烧得够一只妖进出了,便过去将中毒的妖收入镜中。 “会顺利吗?”等一半的妖进了伏妖镜,梵幽忽然问她。 “今晚会。”了沉答。 轩憬大概猜到她们在说什么,接过话:“明日的事,我会想办法。” 虽然妖族的比例并不大,但她尚不确定沉魔狱是否有长老们留下的后手,倘若被知道是她放走了全部的妖,定然又会在长老会议上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若宗主和长老们问起来,我会负责。”海忆诗却道,“您既然答应带它们离开这里,从今往后,海忆诗这条命便任您驱使!” “暂且不说这些。”轩憬摇头,“你离开有一会儿了,快回去吧。” 海忆诗点头,伸手往重剑上一蹭,鲜血汩汩流出,但很快就被剑身吸收得一干二净。 她走向最后两只妖,抬起重剑,让剑尖小心地沾染它们身上的血,随后快速诵咒,下一瞬,两只妖便被收入剑中。 “此剑就托付给您了!”她郑重地将重剑递给轩憬,待对方接过,便领着她们从一个暗门离开牢笼,路上,还不忘将挽澜郡周边地图塞给她们,方便她们寻找落脚点。 一行人在岔路口告别,海忆诗处理完伤口,头也不回地往石门方向飞奔而去。 “没想到只是探个路,竟然会遇到这种事!” 待到终于走出沉魔狱,梵幽仍有些不安,皱眉看向轩憬,“要不是了沉没看出你有牢狱之灾,我真担心你明天就被挽澜宗抓进去!” “他们倒是不敢明着关我。”轩憬无奈道,“时辰不早,你们快些去岸上寻藏身地吧!” 了沉一出来,就用信物呼唤了驭浪马,不多时,只见两匹白马踏水而来,刚落到她们面前,便体贴地张开了隔绝屏障,方便她们上马。 丹阙仍和轩憬同乘一马,游向远离挽澜宗的那一端。 “那七只妖的性情只怕已经扭曲,若是看不住,保护好自己,万万不要让它们伤了你!”游了一段路,轩憬忍不住道。 “你还是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丹阙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身为人族皇女、尊贵的未来帝君,却把关押数百年的‘恶妖’给放跑了,当心挽澜宗日后又不认你。” “……不管他们认不认我,这种事我以后都会做。”轩憬喃喃,“上辈子我涉世未深,就先被困于朝廷,所能看到的,恐怕只是底下人希望我看到的谎言。也不知在我从未踏足的地方,又发生过多少这样的悲剧。” 丹阙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接话,也不打算接话。 说到底,这是轩憬自己要考虑的事,这辈子她不做帝师,也不做皇后,对此已经没有插手的必要了。 她们就这样沉默着离开碧绮江,到了岸上。 此时天边刚露出鱼肚白,不知不觉已是一夜过去。 轩憬还得回去,海忆诗的重剑最后托付给了主动要帮忙的梵幽。 见轩憬拉着缰绳准备上马,丹阙忍不住叫住了她。 “我们换个暗号。”她将新的传讯鹤递给轩憬,面无表情道,“我不想再听你撒娇装可怜。” 轩憬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提起这个,捏着残留丹阙体温的传讯鹤,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望向丹阙的目光顿时变得无辜了起来。 她从没打算靠那个暗号撒娇装可怜,仅仅只是因为…… “不如简单易懂一点,干脆叫‘救命’好了。” 淡漠的女声落在轩憬耳畔,打断思绪。 所说的话分明是在奚落她,想要听见她服软求救时的无助,却仍令她无比着迷。
第40章 失望 目送轩憬策马入水, 丹阙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想起上一世的轩憬便是从登基起,就着手调节人、妖两族的矛盾。 奈何当时这人经历得太少,也被她保护得太好,登基之后更是被迫做了好一阵子傀儡皇帝, 直到凭借无情剑意拥有了绝对的实力, 以及近乎残忍的理性, 才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但如今看来, 上辈子的帝君轩憬依然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小丑,就连挽澜宗这档子事,还是无意之中揭露出来的。 倘若她们并非重生而来,倘若她与梵幽没有恰好选择去挽澜郡, 倘若队里没有了沉这个近乎逆天的观命数者……只怕命数仍会一步步走向既定结局。 听见梵幽喊自己,丹阙抛开杂念, 快步赶过去。 她们依照海忆诗给的那张地图, 暂时确定了一处山洞作为栖身地, 趁着夜色未尽时抵达,稍作收拾,在周围布下隔绝屏障与警示法器,差不多做好准备后, 便将七只妖依次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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