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阙的血毒格外霸道, 这些妖体验过威力,竟就服了软,被她检查伤势和治疗时,也乖乖由她摆弄, 谁也没添麻烦。 这让丹阙有些哭笑不得, 但转念一想,大多数妖族的认知都十分单纯——慕强, 尤其是对同类而言,强者反而会让它们选择臣服。 那头最凶的灰狼被喂了水,缓过来之后,诧异问丹阙:“您……可是丹虺族?” “是,不过我无父无母,聚灵而生。”丹阙点头。 “难怪。”灰狼重重叹了口气,“我乃贪狼族的宿摇光,我族与你族的祖上曾有过命交情。” “抱歉,我所拥有的传承记忆并不多。”丹阙歉意道,“不管怎样,这几日还请您安心养伤,暂时不要去找人族的麻烦。” “我们现下这个模样,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什么。”宿摇光苦笑,“恩人救了我们,我们自然全听恩人的。” 他似乎颇有威望,其余六只妖闻言皆答应下来,竟没有反对的。 丹阙稍稍松了口气,从芥子空间里拿出更多的绷带和药膏,趁着血毒的麻痹效果还没过去,尽快给众妖处理伤口。 她素来会照顾伤患,不管是山中幼妖,还是这种身受重伤的大妖,见梵幽提来干净的江水,便亲自为它们擦拭身体,洗去血污,梳理毛发。 这种细微的事,梵幽和了沉都帮不上忙。 她们一个坐在旁侧,边看着,边琢磨该如何为众妖除去身上的枷锁,另一个默默在不远处的地上设阵,利用风符将血腥气和别的味道排出去,又从外界引来新鲜空气。 长年累月下来,枷锁早已和皮肉长在一起,想要取下,少不了要剥皮剜肉,想想就痛。 对此,上辈子在皇宫见识过不少案例的丹阙倒是有办法,不过众妖对此并不着急,甚至还劝丹阙先休息。 丹阙也怕自己状态差的时候收到轩憬的求救传讯,给妖精们发了灵药之后,便在洞里随意找了个宽敞地方铺下毛绒毯子,放上枕头就睡。 她很快就听见了诵经声,伴随着最令她安心的草木淡香,一点一点安抚她紧张的神经,催她入梦。 隐隐约约,她感觉到一团热源靠近自己,灵巧地跳到身前,往她手边一卧,毛茸茸的触感直接贴上了她手背。 她顺手将狐狸团子抱在怀里,放任自己被睡意完全笼罩。 - 相比于丹阙那边的放松,轩憬刚回挽澜郡,就被宗主亲自拦下。 见岸边只有宗主一人,她不惊不惧地下了驭浪马,不卑不亢地向着宗主行礼,明知故问:“不知何事劳驾姨母亲临?” “姨母赠你驭浪马,是让你跟那些妖一起胡闹么?”宗主看向她的目光极其失望。 “憬儿只是不舍,便想送送她们。”轩憬与她对视,满眼无辜,“再者,让她们这时走掉,总比被加强监视、继续软禁要好吧?” “你倒是信得过她们。”宗主的声音有些冷,“竟还带着她们往碧绮江里去。” “我性命垂危,奄奄一息之时,是她们救了我!”轩憬再次强调,“如今我若不信她们,还能信谁?” 后半句话,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所有与她有关系的人,大臣也好,有血缘的族人也罢,自始至终都在袖手旁观,冷眼评判着她的价值。 反而是与她素不相识的妖,因着怜悯之心相救,给她疗伤,为她提供住处。 她两辈子的命,全都是妖救的。 四目相对良久,宗主先行转过身。 “随我回掌门居。”她淡淡道,“百草殿弟子的医术到底有限,姨母放心不下你。” 轩憬一听便知这是要软禁自己,省得观潮节来临前再出什么幺蛾子,但她并不打算就此继续争辩,故作顺从地应下,跟着宗主走上马车。 一路无话,快到掌门居时,宗主接到一则传讯,随后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昨晚,憬儿当真只是‘送送’妖族恩人么?”捏碎传讯符,宗主声音冰冷。 轩憬眨了眨眼,装出茫然的神情:“莫非发生什么事了?” “您最好真没有做过别的事。”宗主盯着她,“沉魔狱中,七头恶妖昨晚被放跑,牢内有剧毒残留,牢门也有被妖火灼烧的痕迹。除了您,近期没有外人进过沉魔狱。” “沉魔狱里竟然还关着妖?!”轩憬适时大惊失色,反问的重点却并非宗主所设想的话题,“您不是说那里只有魔族吗?!” “妖与魔本就没有什么不同!”不知是被传讯还是被她的态度气到,宗主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都是一样的嗜血嗜杀!残害生灵、践踏农田,破坏无辜百姓的屋舍,如何不能捉拿?!” 即便早已有过设想,但亲眼目睹自己的姨母暴露出对妖族的真正态度,轩憬仍不免感觉到失望。 说实话,她很难再去相信宗主所说的话有几句真实。 正如海忆诗所言,她不过是一介弟子,是掌权者的刀剑,很难扭转局面。 可一宗之主是有这个权力和实力的。 如果一宗之主真正愿意待妖友善,不管有多大的阻碍,她的努力都会被看见。 ……就像自己上辈子对待丹阙那样。 要是她的所作所为真正能让丹阙感受到“被爱”、“被关怀”,而不是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她与丹阙又怎会一边互相深爱,一边渐行渐远?
第41章 施压 丹阙一觉睡到天大亮。 她悠悠转醒时, 嗅到一股熟悉的鱼香,睁眼便见梵幽坐在不远处,正用她从山上带来的特制锅炖着什么。 了沉则在给那些醒来的妖送汤,一时间, 山洞里满是喝东西的轻响。 丹阙摸了摸袖中传讯鹤, 没感觉到异样, 稍微放松下来, 化出蛇尾游到梵幽身旁,挨着她打了个呵欠,伸手懒洋洋地道:“我也要喝。” “不多再睡会儿吗?”梵幽笑着在她手里轻拍一下,盛了一满碗雪白的鱼汤放在她手边, 变戏法似的撒了一小把葱花上去,“当心烫啊。” “见了那样的事, 哪里还睡得踏实?”丹阙叹道, 目光扫向洞内众妖, “这些妖也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安置,总不能带回山里。” “我已将近日的事刻在龟甲片上焚了,冥灵仙子定会和桃婆婆商量的。”梵幽道,“咱们先等等看吧!反正距离它们伤势痊愈还有好一阵子, 观潮节也没过去。” 丹阙暂时想不到别的法子, 点了点头,捧起鱼汤慢慢喝着暖身子。 了沉送汤的时候,顺便也给众妖检查了一番伤情,回来后坐在她们面前, 一言不发地捻动佛珠。 “你不打算告诉我们什么吗?”梵幽忍不住问, “你应该都能看到吧?” 了沉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念诵咒语, 在她们身周围布置出一方隔绝屏障。 “倘若命数当真会发生改变,贫僧此刻所说的未来,恐怕也会因为你们的知情而发生变动。”布置完,了沉才严肃道。 “那你只挑坏的说呗。”梵幽却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逆命而行,不就是为了扭转坏的命数吗?” “阿弥陀佛,更改命数犹如蝴蝶扇翅,牵一发而动全身。”了沉合掌,“如果一人的坏命数被扭转,另一人的好命数也因此遭受牵连,由好变坏,乃至走向更糟糕的结果,又当如何取舍?” “这……”梵幽一时语塞。 “命数最弄人之处,在于一次又一次介入后,发现一切仍走向了最初的结果。”了沉亦抬眸直视她,绿色眼眸里透出些许无奈来,“既然如此,哪怕贫僧及时说出口,又有何用?” “大师之所以会说这些,可是因为从宿摇光它们那里看出了海忆诗的‘结果’?”丹阙问。 见了沉紧握佛珠,微微点头,她思索起来,期间几次捏住了那枚传讯鹤,但终究没有向轩憬发出讯息。 如果挽澜宗当真在沉魔狱留了后手,这个时辰,轩憬应当已经面临审问了吧?她若在此时传讯,无异于给挽澜宗递把柄。 “那照你的说法,我们与其挣扎,还不如顺其自然咯?”梵幽忽然嗤笑一声,“反正挣扎也是白费力气,要不然我们就在这躺着睡大觉,不回传讯,不管皇女,挽澜宗要是找上来,就由他们捉了去?” 不等了沉回应,她蓦地伸出手,直接将那串乌木佛珠抢来,当头斥道:“那我们昨晚还折腾个什么劲!不如就留在归静楼里,看着靠近江边的生灵和房屋被化蛇淹掉算了!” “消消气!消消气!”丹阙赶紧按住她,生怕她气上头了,不由分说先揍了沉一顿。 看在她的面子上,梵幽重重一哼,揣着乌木佛珠背过身去。 “……还给贫僧。”了沉皱眉。 “偏不!”梵幽毫不客气道,“什么时候你不说这种丧气话了,什么时候我再还你!” “贫僧所言皆是事实。”了沉向来平静的声音竟也有了恼意,“是你这狐狸心似琉璃,听不得。” “呸!你才是琉璃心!”梵幽的火气“噌”地又上来了,那双漂亮的金色美眸目光灼灼,好似要用眼神盯死眼前的佛修,“姑奶奶我话就放在这里!哪怕当真走向坏结果,也是我自愿做出的选择!他人命数岂是我能一一掌控的?我只需问心无愧便是了!” 丹阙被她这番话勾起了心事,一时怔愣,竟没能拉住她,呆呆地看着她化作一只大黑狐,口中衔着乌木佛珠,一爪子将了沉摁在地上,浑身炸毛。 愣神时,丹阙想起自己其实悔恨过很多事。 既怪自己重生之初因着怜悯心屡次相助,没有真正弃轩憬不顾,也怪过自己上辈子未能态度强硬些。 若她能狠心一点,比如拒绝下山成婚,再比如抓着性情大变后的轩憬,将她毒翻了逼供,或者干脆化妖去威胁群臣说实话,再或者答应轩憬和离,回峨影山逍遥自在…… 那么她与轩憬,还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吗? 可她当时做出的选择,的确都是发自内心的,若非如此,她早已在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怕不怕”,唯有“悔不悔”而已。 念及此,丹阙终于回过神,赶紧伸出蛇尾,将暴怒的梵幽卷回来。 “大师不妨还是说出来吧,只当是多两个朋友与你一起旁观命数弄人。”她认真对了沉道,“哪怕什么也改变不了,多两个人承受,总比你一人深陷绝望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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