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仍觉得不甘心,又重复说:“道长未上山时,曾与吾在宴席上见过一面。” 钟觉仁目光炯炯,提示道:“那时道长坐在娴贵妃身边,吾前来拜见。” 洛月卿此刻的慌乱真不是假装,又扯向钟觉予衣袖,只摇头说:“贫道不曾见过殿下。” 话音落下,钟觉予轻轻一挑眉,她可记得洛月卿之前酒醉时,仍将她认出来,不记得皇兄只记得她吗? 虽然钟觉予此刻有些气闷,甚至怀疑洛月卿是故意如此,但仍被取悦了下。 钟觉仁瞧着两人亲昵的举动,又惊又怒,却只能强压下怒火,说:“不曾见过啊……” 他又提起:“你与吾曾有、不,现在仍有婚约,你知道吗?” 没想到太子会那么直白,这事哪怕是如今的京城也很少有人敢提起,毕竟是洛家扫了皇家的面子,不肯结亲,所以一直对这事保持缄默,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但现在居然是太子本人亲自提出。 而洛月卿摇了摇头,却说:“不知。” “贫道自两年前祖母离世后,便日日梦见祖母,听她哭诉那边的生活孤苦难熬,整日不得安宁,贫道虽为祖母孙女,却无法为她做什么,只能上山习道,为祖母、家人祈福。” 她看向太子,满是歉意道:“贫道早已立下誓言,祖母一日不得安宁,贫道一日不下山,太子妃之位关乎国本,太子没必要在贫道身上耽搁。” 这正是洛家拒绝皇家的借口,洛月卿照搬着又说了一遍。 钟觉予不由偏头看向另一边,掩去眼底笑意。 那几日在她怀里作乱的人不知是谁。 太子面色难堪,忍不住说道::“吾愿意、愿意等你,道长今日可有事……” “皇兄。”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猛的扭头看向旁边。 钟觉予面色不变,温恭道:“您吓着小道长了。” 钟觉仁一愣,又看见钟觉予转身道:“今日谨言有事,道长先回去休息吧。” 洛月卿立马答应下来,和两人说了一声告退,就急匆匆离开。 不是她故意,是真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做派,不像是惦记着洛家权势,反倒像是真心喜欢洛月卿。 小道士逃似的,进屋还被门槛绊了一脚。 而另一边,钟觉予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继而才转头,看向太子。 那人立在原地,双手握成拳,面色铁青。 钟觉仁从三岁就被立为太子,得父母宠爱,众人尊敬,周围人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待他,别说拒绝他了,通常都是他随意瞧一眼,就有人双手取来,毕恭毕敬地递给他。 而他现在已如此低声下气,却依旧被拒绝。 他猛的抬脚,往盆景上一踹,土陶花瓶直接被踹翻,骤然炸开,然后还不觉得解气,扭头瞪向钟觉予,字从牙缝中一字字挤出:“钟觉予!你是不是很得意!” 他又在钟觉予面前丢了一回脸! 他气笑出声,又骂道:“吾本以为你会安安分分待在观里清修,反省以往过错,没想到你竟想搭上洛家这条线!” 他眼眸如毒蛇,写满了恨意:“吾还当真小瞧你,你哪里会安安分分待在一个地方。” “谨言不知皇兄在说什么,”钟觉予平静回道。 自她在朝廷崭露头角之后,这样的争吵在两人之间发生了许多次,起初她还愿意解释,后头就再也不愿意说了。 钟觉仁本就一直对钟觉予有猜疑,愤怒之下便愈演愈烈,他大骂道:“钟觉予!你就是个女子,你再厉害再得民心又如何!吾是嫡长子,注定是大梁未来的皇帝。” 他呼吸有些沉重急促,却扯出一抹笑:“你自以为与洛家女交好就行了吗?” “吾告诉你,自前朝开始洛家就放出话来,洛家女儿只嫁给皇帝,只能成为皇后,你一女子能做什么?” “你现在与她交好又何妨,等日后吾登基为皇,我必娶……” “皇兄慎言!”钟觉予提高声调,一双上挑的凤瞳沉沉看着他,警告道:“父皇如今身体健壮,皇兄莫不是在咒父皇。” 钟觉仁反而笑起来:“这话落在父皇耳中又如何,父皇向来宠爱吾,绝不会让吾落得如此境地。” 他眼睛往钟觉予身上一扫,又说:“可有可无的友情和唯一的丈夫相比,皇妹觉得她会选谁?洛家会选谁?” 话说到这儿,他反而消了怒气,扯着嘴角笑道:“吾还得谢谢谨言,多谢谨言有心照顾月卿,等日后吾与你皇嫂成亲,必然带她一起,亲自向谨言道谢。” 皇嫂两个字被刻意加重,好像在极力提醒着对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冷笑一下,一挥袖就往外走。 守在周围的仆从连忙迎上来,他便故意高声道:“将吾给月卿准备的礼物抬过来,告诉月卿,吾下次再上山寻她。” 那仆从自然连声答应,继而离开的脚步声响起,再过片刻就有人抬着东西赶来。 钟觉予却一直站在原地,好似定在那儿一样,风吹过她发梢,掀起的衣角发出声响,唯有垂落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露出些许情绪。 旁边被踢翻的盆景破碎,翠绿文竹倒在地上,沾染上不少泥土,看起来分外狼狈。 旁边的房门又一次打开,洛月卿试图拒绝,却挡不住往里抬东西的人,只听见一箱箱的东西往里头放,落地时发出沉闷声音。
第一百一十七章 “自前朝开始洛家就放出话来, 洛家女儿只嫁给皇帝,只能成为皇后,你一女子能做什么?!” 夏日的夜总是闷热, 白日里的暑气不曾淡去,萦绕在树梢、屋檐下, 连呼吸都是闷闷的, 更别说恼人的虫鸣。 许是因为此, 亮起烛火摇摇晃晃,似在表达在不满, 以至于地上的影子也破碎开。 但斜靠着罗汉榻的人却不曾理会, 怔怔瞧着裂开的青砖地面。 撑开的木格窗有风吹入, 将她随意披散在肩的长发吹起,白色里衣松垮,露出一抹碧蓝绸缎, 整个人看起来颓唐又沉郁。 下午的话语又一次响起, 比屋外的虫鸣更烦人, 难以摆脱消除, 只能一遍遍被迫回想。 如今梁朝的世家有三, 依次是洛、吴、赵三家, 赵家资历最浅、地位最弱,一直盘踞在青州, 钟觉予的亲生母亲、已逝的皇后就是出自赵家。 而洛家地位最高, 仅在前朝就出了六位皇后, 曾有一皇子为求洛家助力,三番五次寻上门要娶洛家女, 结果却被当时洛家家主一句话给打发。 那便是钟觉仁今日所提起的,洛家嫡女只嫁皇帝, 只能成为皇后。 其实这话不过是当时的洛家家主,在被无赖皇子逼急后,恼怒之下说的一句浑话,可却被有心人传遍扩散,不知情的人一听,再联想到这些年的几代皇后都出自洛家,便信以为真,久而久之就成了所谓的事实。 不过后头前朝分裂,大梁与楚国平方天下,洛家便瞧不上泥腿子出身的梁皇室,连皇后的位置都被跟着嫌弃,故而之后的皇后再无一人出自洛家,这传言便跟着淡去。 若不是今天钟觉仁的突然提起,钟觉予都快忘记一茬了。 她不由回想起洛家之前的子嗣后代,庶出的女儿倒是有,可嫡系血脉却已三代未出一个女孩,这也导致了大梁皇室即便想娶,也没办法娶的局面。 且怪不得当时圣旨一落,洛家上下都慌了神,哪怕冒着惹恼皇帝的风险,扯出那么个办法让洛月卿上山避开。 三代未出的洛家嫡女儿,比她这个长公主殿下还要宝贵得多,也怪不得钟觉仁如此重视。 思绪到这,钟觉予不由比较起来,洛家就连太子殿下都看不上,那能瞧得上谁呢? 唯一能与洛家比较的吴家,这一代的嫡长子比洛月卿大了十岁,早早就娶妻生子了。 钟觉予越想越烦闷,脸色更是阴沉。 隔壁那人也不知道避开,甚至故意敲起了砖墙,想要对面的人回应。 而钟觉予只是抬眼往那边一瞥,没有出声回应。 她今日心中烦闷异常,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洛月卿,便想逃避不理会,正打算吹灯,假装睡下,屋外就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不似往日利落清脆,停顿时间长,小心翼翼地试探,或许是吃了白日的教训,连推门都不敢了,敲完就乖乖巧巧守在门口。 钟觉予抬眼看向木门,木门上的剪影清瘦而纤细,都不用开门看,她脑海中就浮现少女怯生生站在原地,润亮的漆黑眼眸如小鹿一般,既愧疚又可怜。 她微微皱起眉,又忍不住叹气,终究还是走了过去,打开门。 木轴声在寂静的夜格外刺耳,惊得屋外那人一下子抬起头,然后欢喜喊道:“谨言!” 回答她的是钟觉予脱口而出的话:“你怎么穿那么少?!” 其实也不算少,毕竟现在已是夏季,耐不住热的人恨不得脱了全部衣服偷凉,而洛月卿是里衣外还披了件湛蓝道袍。 可钟觉予总担心她身子,便仍觉得不够。 但这话一说出口,钟觉予又觉得后悔,自己还在气闷着,干嘛要担心这家伙。 她沉着脸,声音也变得僵硬,硬邦邦地说:“皇嫂深夜不睡,跑到孤这边做什么?” 钟觉予不似钟觉仁总喜欢端着架子,反复着强调自己的身份,平常只用我之类的自称,这下气急了,连孤、皇嫂这些词都冒了出来。 “谨言……”洛月卿有些无措,只能提着手中的东西,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买了东西想来寻你。” 小道长扯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手中的一壶酒和糕点。 洛月卿不知对方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还以为钟觉予在气自己的隐瞒,阴阳怪气地扯出皇嫂两字来讽刺,心中越发愧疚。 她又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进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钟觉予瞧见她被绳子勒得发白的指腹,最后还是板着脸松了口。 洛月卿眼睛一亮,立马踏入门槛里,非常自觉地往里走,往罗汉榻上一坐,便将东西放到摆在木榻中间的小桌上,十分的轻车熟路。 这还得怪钟觉予自个,也不知道为何,洛月卿房间中的摆设极其简单,床、木桌还有衣柜、书柜就是全部,以至于两人只能在床上或者小院中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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