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安筠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这边的路不好开,和郦安筠一起的开车的工作人员全程惊呼,自诩也翻山越岭去过不少村庄搜集资料,但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一车三个本地人,都表现出了对这个村子的陌生,孙盎然还问过郦安筠,扬草这个县到底有多少这种村庄,郦安筠做过很多准备,但都是书面的,她对这里的一切也很陌生,远不如深入乡村腹地炒菜的厨子来得熟悉。 虞谷:“比你们的车快十几分钟。” “不是让你晚点来吗?至少天亮出发安全一点吧,你们开车的是老师傅?” 郦安筠摇头,“小孩上小学的那种算老师傅吗?” 虞谷笑了一声:“我们小杞也上学。” 她提起虞小杞口吻轻松,这种车型的车开着总是颠簸,后排的狗和好几个纸箱挤在一起,也能趴在窗户上看外面。 郦安筠:“早来能拍更多。” 她解释了一句,还是忍不住问虞谷:“你睡醒了吗?” 车一个转弯,系上安全带的人也还是被惯性趋势,小卡车停在村内某块空地,虞谷开门下车先放了狗,“你跟着我,别乱跑。” 这车还挺高,郦安筠上车的时候虞谷拉了她一把,下车她觉得用不着,一个趔趄还是被虞谷扶了一下。 这个点的山顶很冷,郦安筠的头发扫过她的手背,虞谷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吸进冷气里浅浅的香气,随口问道:“没穿高跟鞋啊。” 郦安筠:“我有病啊上山穿高跟鞋。” 虞谷:“你小时候表演还要穿高跟鞋呢,前一天晚上栽了个狗吃屎。” 她说完就走去拿东西了,车斗可以放下,里面一车的厨房用品,炉子就好几个,更别提人都躺进去的锅。 锣鼓声近在咫尺,婉转的唱腔在深夜里回旋,如果不是周围灯光大量也有活人经过,还挺像恐怖片现场的。 郦安筠不太想回忆过去那么不光彩的事,看虞谷扛着一口锅又想搭把手被人推开了。 虞谷:“你去找你同事吧,这边用不着你。” 她的狗都能背点东西,却说用不上郦安筠,什么都爱攀比的郦安筠有点郁闷,“你在哪里开火啊?不会露天吧?”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中年女人来找虞谷了,热情地告诉她哪里做菜,又七嘴八舌地夸她年轻。 “现在的厨师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啊,你是当年虞师傅的女儿吧?” “女孩子干这行好辛苦的。” “菜在哪里,我拿进去。” “这狗都能背东西啊,真厉害……” 夹着村落乡音的普通话过分塑料,郦安筠都要分辨一会。 虞谷耸肩,“你走吧,等会天亮也来吃个早饭。” 郦安筠早就把定金发给这场白事的主家了,扛着摄像机也没人说什么,还有守夜的小孩来看热闹的。 孙盎然一行人去了主屋,在新建没多久的群聊里给郦安筠发实时消息。 虞谷没空管郦安筠,她赶时间,常用的菜板支好,灶台是露天的棚,备菜在泥土的房子里。 狗也能帮她拎东西,摇着尾巴亲热得很,可以窥见之前她也是这样生活和工作的。 灵堂就在隔壁,锣鼓声很规律,唱完一台戏后休息一阵子,能听到交谈声。 孙盎然在群里叫郦安筠过去,郦安筠走到虞谷身边,对方正在对菜单。这种白事包三天的话要做很多人的早饭,早饭比最后一天开席简单的多了,就是包子馅饼儿粥和豆浆之类的。 一边的帮工已经开始和面,也有人烧好了水冲了冲蒸笼,虞谷低着头拿出一杆很有岁数的秤,眼前阴影飘过,香气浓郁,虞谷头也没抬,“要留下来帮我?” 郦安筠:“谁要帮你,我走了。” 虞谷嗯了一声,问道:“你还爱吃笋衣馅的吗?” 郦安筠:“什么?” 虞谷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应该不怎么吃碳水,那我看看有没有全麦的……” 笋衣粉丝是郦安筠学生时代最爱的包子,也是虞谷最擅长的类型,只是她做得好吃的时候,郦安筠已经和她分开了。 这个时候她的眼神在老旧的灯泡下有一闪而逝的哀伤,郦安筠:“不用,我和大家吃一样的。” 虞谷点头。 郦安筠转身离开,外面天还黑黢黢的。石子路的路灯亮起,郦安筠走过去的时候正好有人出来,戏曲袖摆宽大,包头还没拆,妆都没画全套,自己提着裙摆,和郦安筠擦肩喊了不远处房子外面的人:“虞老板!好久不见!” 郦安筠下意识转头,对方蹦到了虞谷身边,不受哀乐影响,这份工作对他们来说稀疏平常。 女生本音温柔,“你有没有想我啊?” 虞谷:“没有。” 郦安筠走得更快了,无名之火窜上心头,她冲进老房子的厅堂,正好和孙盎然撞个正着。 孙盎然问:“小郦姐,你不高兴啊?” 郦安筠:“没有啊。” 孙盎然哦了一声,“我打算去采访仪葬队的,你和我一起可以吗?” 郦安筠点头。 兑好面粉比例的厨子对站在一边的人说:“邱老师,下次别这么说了,我们也不是很熟。” 她低着头,侧脸在邱艾眼里特别迷人,看不出本来脸长得怎么样的女孩嘿了一声,“怎么不熟!我们认识多少年了都!我现在一场涨价到二百六了。” 虞谷:“恭喜。” 邱艾话很多,又和她搭话:“刚才我遇见一个美女,这家人还有这么时髦的亲戚吗?” “我和你形容一下……” 虞谷打断她:“那是我在追的人。” 邱艾:“什么?”
第12章 第十二盏灯 郦安筠很久没这么早起床,就算是为了工作,她们也要遵循当地的风俗,也没靠近老屋的主厅。孙盎然找当地的一些老人采访去了。郦安筠站在门槛外,里面的锣鼓声一阵一阵,没过多久刚才和自己擦肩的那位穿着戏曲服饰的女孩又回来了。 这个村子没多少户人家,举办葬礼停灵的时候会支一个戏台,下面也有一些拜访的小板凳,村里的人都可以来听的,灵堂就在后面,深夜点灯和蜡烛相合,有种很久远的感觉。 郦安筠算这次项目的负责人,但很多事不用她亲自去做,孙盎然是沈愿的人,也知道分寸,只有在不明白的时候来找郦安筠。对她来说如果这样一个异地项目全部由自己处理,恐怕跟无头苍蝇没什么两样。 郦安筠已经和这场白事的主理人交涉完,孙盎然要问点什么也轻而易举,还有人好奇她们是干什么的,忍不住多说几句。 和郦安筠坐在一排听戏的是位老婆婆,郦安筠看对方袖子没有黑白布,也没和她搭话,殊不知她在满堂的沉痛的热闹里也显得特别,还有人问这是谁家亲戚的。 郦安筠没听戏的习惯,在苍城的时候她最早的饭搭子同事是个音乐剧爱好者,周末经常会邀请郦安筠去剧院。表面光鲜的人周末宁愿被工作填满也很难在剧院坐上半小时,郦安筠连电影也不怎么看,只有在某种需要投机的时候才会根据客户的爱好对症下药。 她骨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庞大的野心塞在里面,一旦失去城市的土壤,野心也成了无用的棉絮。 此时台上的人物裙角翩翩,郦安筠想到的却是对方提裙跑向虞谷的画面,她没和台上的人对视,台上的人却频频看向她。 台下的仪葬队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唯独拉二胡的那位年纪轻轻,眼神格外明亮,她也注意到了凳子上的长裙女人,在休息的空隙问:“那是谁?” 天都快亮了,白事的守夜总是漫长无比,刚才孙盎然坐在郦安筠边上给她看自己的笔记,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切入,这场葬礼的主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死于车祸,赔偿金很高。 这个村子一般的葬礼习俗是两天,也不会特地请外来的厨师,顶多村里找个人随便做顿饭就可以了。 能找虞谷这种级别的流水席厨师也是因为经费充足,加上年轻男人的父母都死了,给他办葬礼操持的是他大伯,就是郦安筠交涉的那位主理人。 “好像是来做采访的,”仪葬队的人也是到处做生意,鸭鸣村太远,对他们来说原本应该是往返的工作也变成了不得不留宿。这次给的太多,人还为了换班特地带齐了,问的人看上去就和周围格格不入,敲锣的大爷嘿了一声,“看着和你一样都是城里来的。” “小蔓,你都是小歌星了为什么还要干这个,真是的。” 被老头喊小蔓的女人戴着一个灰色的绒布帽子,每个路过的人都要看她两眼,坐在台下的郦安筠也注意到了。 郦安筠长这么大也没怎么参加过葬礼,长大后工作忙,不是直系更没有回来的必要,顶多回来问候一下塞个红包之类的。也不知道现在这种活动的成员也趋向年轻化,孙盎然刚才把问到的消息告诉她,“唱戏的这个小姐姐是隔壁县剧团的,这算外快吧,在网上还能搜到她的社交账号呢。” 郦安筠很好奇,又要假装不好奇,实际上一直到天亮,她都在看这个叫邱艾的人的账号。 对方很爱日常,最近一条就是黑黢黢的天和边上的路灯,拼图里还有一些出差的行头,卸了重彩的脸看上去格外清秀。 底下还有一些专注她的粉丝的问候—— “又干活去啦?” “这次又可以见到你喜欢的小姐姐了?” 郦安筠翻到了几个月前,在对方的发的图片里看见不少虞谷的照片。 在露天大棚下做饭的虞谷照片很多,对方还用发带箍着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当时是夏天,虞谷穿着无袖的背心,邱艾发的文字都仿佛自带语音,各种波浪号和感慨,很像郦安筠之前实习生爱用的追星语录。 天亮后天光从天井倾泻而下,有人过来喊人吃早饭,陆陆续续有守灵的人往外走去。 孙盎然打着哈欠过来,她把平板上自己写的内容关键词递给郦安筠,“有点杂。” 趁着郦安筠在看,她问:“小郦姐,我们也要在这里住两个晚上是吗?” 早上的山村偶尔有犬吠鸡鸣,她们跨步出厅堂,正好有群鸭走过,孙盎然根本没看过这种纯天然的画面,觉得可爱,站在郦安筠边上拍照。 半夜来的时候她们看不清这边房子的样子,现在天亮了,墙上的对联都被风雨侵蚀,白墙黑瓦也破旧不堪,上面挂着村里的姓氏。 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也有刚起床的小孩也去吃早饭,郦安筠也困了,“是说有的住的,我问问。” “你带洗漱包了吗?” 孙盎然嗯了一声,她原本就算出差,“我连帐篷都带了。” 郦安筠笑了笑:“这么隆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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