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楹心中一沉, 不敢再想下去。 思绪就像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在她袖中, 白蛇的鳞片似乎愈发冰冷, 已经没有力气再如同往日般,紧紧攀附着她的手臂。 粘稠的鲜血, 在蛇身与闻楹的肌肤之间,带来滑腻的触感。 闻楹眸中一片担忧。 她故作镇定, 嗓音却不由得发颤:“你再撑上片刻,马上就要到了。” 作为回应,白蛇温顺地舔了舔她的肌肤。 脑海中是与师姐的最后一面,戚敛那双漆黑的眼。 眼下,又是身躯逐渐僵硬的白蛇。 闻楹仿佛陷入怎么也走不出黑暗之中,焦躁不安的情绪犹如暗夜里挥之不散的飞虫,一层层朝她笼罩过来,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眼瞧着快要走到那扇门,伴随着朱雀一声“主人当心——”,闻楹霎时间头重脚轻,栽倒了下去。 . 再睁眼,是陌生的素色帐顶,鼻息间传来熏香和草药的气息。 “不,不要——”就连闻楹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噩梦,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床边忙有人开口。 闻楹循声看向对方,正是她要找的丹修辛四。 放眼整个清徽宗,辛四在炼丹这件事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要盖过她的师尊肖无寄,所以闻楹才会想到找她救白蛇。 闻楹顾不得回答她的话,只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你……你快帮我救救它,无论要多少灵石都行,只要你能救活它。” 辛四却是愣了愣,有些犹豫道:“我不是辛四,你……没有认出来我是谁吗?” 她说话时的姿态,颇有几分眼熟。 闻楹握住她衣袖的手一松:“是你啊。” 她摸了摸袖中,白蛇还在,且仍有微弱的生机。 顾不得身上的头晕眼花,闻楹强挣着坐起来:“是辛四将你变成这样的?那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她,让她救一救我的蛇……” 见对方愣着不说话,闻楹一咬牙,她踉踉跄跄地下了床:“或者你告诉我辛四在哪儿就好,我自己可以去找她。” 眼瞧着她快要走出屏风外,女子终于如梦初醒地开口:“你就算找到辛四,照样也救不了它。” 闻楹动作一滞。 她猛地回过头来,眼神里是恶狠狠的血红:“为什么救不了?就因为这一切是你创造的,你想让谁生就让谁生,想让谁死就让谁死,是吗?” “我……” 闻楹眼眶中逐渐模糊,她一字一句开口:“张雅君,你不是应该什么都知道的吗?求你……就算是看在我们从前的朋友情分上,告诉我怎么才能救它,我只是想救一条灵蛇而已……” 见她依旧沉默不语,闻楹只得咬牙道:“你若不说,那就莫怪我将辛四这殿中的灵丹妙药试个遍了。” 说罢,闻楹便当真照做,朝着辛四平日里放药的橱柜直奔而去。 “并非我不想帮你。”张雅君终于如梦初醒,她上前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闻楹,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白蛇为何会追随着你,保护你,甚至甘愿为你祭剑?” 闻楹被她问得一愣。 这样的疑惑,她并非没有过。 可在不知何时起,潜意识中,她便心安理得地接受它对自己的好,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就像是…… 一瞬间,闻楹心中冒出一个近乎异想天开的答案。 不……闻楹摇了摇头。 师姐怎么可能会是白蛇呢? 师姐的爹娘都是修士,自己更从不知她修行过什么异术……这简直是荒谬得不能再荒谬。 可一旦这个念头冒出来,便有无数的佐证—— 与堕龙那一战后,师姐消失了,白蛇却出现了。 它就像代替了师姐一般,照顾她,保护她,在最危急关头舍身救她……甚至直到眼下,生命垂危这一刻,它仍用最后一丝力气,盘旋在她的腕间。 似感受到闻楹惶恐不安的情绪,白蛇缓缓探出蛇首,轻轻在她的手背间蹭着,像是无声的安抚。 往日明亮如红曜石的双眼,眼下却已无力半阖,难以见到丝毫光彩。 在它的鳞片间,是斑驳的鲜血。 闻楹一下子慌了神,她后退了几步,明明是下意识的摇头,声音里却已带上哭腔:“对、对不起……师姐,是我太笨了,都是我的错……我怎么会……明明你一直都在我身旁的,明明你一直都在的……” 她眼中有大滴的泪水掉落,向下砸去。 白蛇如同从前一般,似乎想要仰起头,将她脸庞的泪水舔舐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它也做得无比费力,最终又落回她的掌心。 闻楹模模糊糊听到张雅君的声音:“这是弑龙的天罚,除了乾坤花无法可解,一旦化作蛇形之后,就是乾坤花亦无回天之力。” “我原以为,乾坤花既然在你手中,戚敛想必会安然无恙……” 一阵眩晕袭来,闻楹死死咬住下唇,方才没有晕倒过去。 是啊,若不是为了在堕龙的洞穴中救她,若不在乎她的死活,师姐本可以自己去取乾坤花…… 闻楹面如死灰,却犹有不解:“弑龙,师姐她为何要去杀神境里那条龙?” “她在神境里也杀龙了?”张雅君反问,“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楹言简意赅,将在神境中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张雅君道,“戚敛果然什么都不曾告诉你。” 她看着一脸茫然失神的闻楹,眼底浮现愧色: “此事说来话长,当初在得知你头一回坠入噬骨渊后,我便知晓你注定要入魔,又见到戚敛为了救你,甘愿在昆仑境中磨砺,于是便想出了一个法子—— 在你从魔界回来后,我偷偷给戚敛写了封信,告诉她桑鋆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桑鋆靠近你,其实是想要以你的魔骨之身和朱雀火,帮他除掉龙王以及他的两位弟兄。 若成事之后,他自然愿意将能够净化魔气的定波珠交给你。 可此法甚是凶险,一旦你失败,得罪了龙族,便是死字难逃。 我将桑鋆的计划告诉戚敛,原是想着她能够助你一臂之力,没想到她竟会瞒着你,独自与桑鋆达成交易。 她设计替桑鋆铲除阻碍,换来定波珠。可龙族乃是顺应天道而生,弑龙之人便注定会受到天道的惩罚,化作失去记忆的蛇,从人沦为牲畜,直至顺应四时衰退而亡。 许是戚敛修为太盛,天道暂时奈她无法,可她一旦进入神境,有神树加持,天道便强过她一头。 她本该速战速决,夺得乾坤花,与天罚相抵的,可许是为了救你身受重伤,便来不及……” 说到此处,张雅君只剩一声叹息。 闻楹愣愣听着,任凭泪水在连脸庞淌过。 她双眼酸胀得紧,头疼得像是快要炸开,却一遍遍自虐般咀嚼着方才听到的话。 所以,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她弑龙,为她取定波珠,为她遭受天罚,如今就连化蛇后,还不忘为她以身祭剑。 自己何德何能,要师姐为她做这么多? 泪眼朦胧中,张雅君似放了什么东西到桌上: “当初要去弑龙时,戚敛也只是分神期修士,她并不清楚自己是否能活着回来,便留下这留音石,说她若是遭遇不测,便托辛四……其实就是桑鋆的妹妹,将它转交给你,我原以为……” 剩下的话,张雅君没能说出口。 她原以为,这留音石是派不上用场了。 可惜无论哪一世,戚敛似乎都注定为了闻楹而死…… 闻楹勉力伸出手,去够着那一块留音石。 指尖触到她的那一刻,留音石似有所感应,响起一道沉静的声线:“闻师妹。” 这一声师妹,越过整整十个年头,才终于得见天日。 闻楹无力瘫坐在地,她用尽全力地勾起一丝笑:“师姐,是我……” 白蛇静静靠着她的衣袖,似乎快要陷入沉睡,又像是与她一起听着这留音。 “没能替你拿到定波珠,我很抱歉。” 闻楹浑身颤抖着摇了摇头,她是多么想告诉这时候的戚敛,她做到了一切,是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其实在我眼中,你无论是魔,是仙,还是凡人,其实都一样好。” 留音石中,戚敛的声音似乎淡淡一笑,“可我始终觉得,你应当站在光亮中,所以我便来了。” “但愿日后,你永远都莫要听到我这私心才好。”话音顿了顿,“师妹,抱歉,我能为你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这一句过后,便再无声音。 闻楹一顿,她下意识想要继续听下去,可无论如何,留音石便再无动静,像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无数次尝试着让它有所反应,闻楹终于恍然醒悟过来——留音石里的声音,是留不住的。 泪水模糊之中,她看向手腕间的白蛇,喃喃自语般开口:“我该怎么办……师姐?” 白蛇靠在她的掌心,双眸不曾睁开。 若不是还微微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它像是已熟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 绝望潮水般铺天盖地蔓延而来。 她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戚敛无数次救了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可自己又该怎么救眼下的她? 不行,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 闻楹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她顾不得暴露身份,将白蛇平放在眼前的地毯上,指尖掐诀—— 源源不断的魔气,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向浑身带着血的白蛇缠绕而去。 无济于事。 任她释放出再多的魔气,就像是水与火注定不能相融一般,对性命垂危的白蛇注定起不到半分作用。 闻楹不管不顾,只是这般固执地继续下去。 直到一道声音响起,有人抓住她的手:“不行,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她,还会被人察觉的。” 见少女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张雅君咬咬牙道:“闻楹,她只是你的任务对象而已,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你的性命是真的——” “那又如何?”闻楹打断了她的话,她目光游离,“我不管什么是真是假,我只知道,师姐能够为了我,一次又一次献出生命,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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