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烧鸡是镇上的一绝,属下排了好久才抢到半只。”二百五道,“尊上……大侄女儿你快尝尝。” 闻楹并没有什么胃口。 然而不等她推辞,二百五已将最大最肥的那一只鸡腿扯下来,用包烧鸡的牛皮纸包着递过来。 盛情难却的闻楹接过鸡腿,见他的脸上红扑扑的,醉眼惺忪的样子:“想必舅舅方才又去酒馆了?” “这……”二百五难为情道,“难得来人间一趟,臣就是想多尝尝……您别说,这些凡人明明弱得就跟蚂蚁一样,臣手指头随便一碰就能叫他们死一大片,怎么酿的酒就这么好喝,什么味道的都有,还有那些吃食,烧鸡炙鹅烤鸭荷花酥茯苓饼……” 说到吃食,他喉咙咽了咽。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身为魔族,这样夸赞受仙族庇护的凡人,实在是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收了声,故作端正地清了清嗓子: “不过这凡间也没多好,亏得这还是在清徽宗山脚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属下方才在回来时,就叫一个疯婆子给缠住了,非得扯着路过的人,哭着闹着要找叫什么莲莲的女儿……” 说着,他指向窗外:“您瞧,她又闹到这条街上来了。” 闻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果真有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粗麻衣裳的老婆婆,正拉扯着路过的人,哭哭啼啼地说些什么。 乍一眼看去,他口中的那位疯婆子有些眼熟。 “花婆婆?”闻楹讶然出声。 二百五:“大侄女儿认识她?” 闻楹:“算是有过几面之缘。” 这位花婆婆,从前在清徽宗里,靠帮宗门弟子打扫寝屋和清洗道袍赚几个铜钱,彼时闻楹身为掌门之女,难免与她打过几回照面。 只是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疯了? 闻楹正犹豫着,思索是否要让二百五去给她一些度日的银钱。 却见被她拉扯住的一位女修,许是见她可怜,便掏出乾坤袋,取出一些铜板来递到她手中,谁知被花婆婆重重掷到地上,面含怒色地斥了回去。 闻楹隐约听见,她尖锐的嗓音断断续续:“……当谁稀罕……找的是我女儿……” 袖中白蛇又在蠢蠢欲动。 闻楹只得关上窗,没有再看下去,更不会打算去帮什么忙。 毕竟以她如今的身份,在仙界再小心行事也不为过,又怎敢再随便出头? . 日落时分,闻楹拿着偷来的请柬,准备进入清徽宗。 临走前,她叮嘱二百五:“我这一去,至少也要等大婚之日后才能回来,舅舅且安心在山脚下等我,倘或出了什么意外,即刻撤回魔界。” “尊上何不带着属下一起……” “不可。”闻楹郑重其事地摇头道,“我前脚盗走乾坤花,仙族紧接着便要举办谢端砚和师姐的婚事,其中兴许有诈。” 若是带上二百五,只会更容易引起注意。 况且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以他的修为,只怕非但帮不了什么忙,反而更添累赘。 二百五自是不知,闻楹这一番利弊权衡后,他成了可能会拖后腿的那一个。 他只是不无感动地抹了抹眼角:“那尊上一定要当心,属下就在这山脚下等着您安然无恙地回来。” 闻楹嗯了声,她换上一身不惹眼的雪色道袍,在日落前进入清徽宗。 进山,出示请柬,前往宾客歇息的寝庐……一路上迎客的弟子照顾得殷勤周到,对闻楹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 寝房里点着熏香,有备好的茶水和点心,窗外仙岛对面的斜阳余辉一如当年,金光在海面脉脉铺展开。 闻楹坐在窗边,默默吃着点心看风景。 直到海天交际处,那一抹浓重的红霞与绸缎般深蓝的夜空融为一体,满月清辉洒开银光。 夜深人静。 闻楹这才拍掉衣裙上的点心屑,她站起了身,趁着夜色静悄悄地出了门。 袖中白蛇似感受到少女的心绪不宁,蛇信嘶嘶舔了舔的手背处。 “我无事。”闻楹低声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好不好?” 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然而—— 等闻楹来到从前戚敛住的那间竹屋外,才发现要见上师姐一面,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顺利。 竹林依旧,屋前温泉水声潺潺,屋檐下亮着一盏孤灯,影影绰绰的灯光将四下绿意洇开。 这份静谧,叫闻楹意识到,师姐早已不会住在此处。 也对,戚敛既然要以殷家外孙女的身份成婚,那身为新娘子的她,此刻应该在殷家才对? 她真是笨得可以,怎么连这般重要的事都给搞忘了。 闻楹说不清自己心中是在惋惜,抑或松了口气。 她想要见师姐一面。 却又不知见到她之后,该说些什么,又该如何面对她漠然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闻楹没有进去,只是在竹屋前木板搭成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偶有夜风穿林而过,带来一两声蛩音。 她看着草尖上的水汽,一点点凝结成露珠,想到曾经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自己睡着觉,师姐一言不发,用木头给她雕刻木偶人。 那时她躺在师姐床上,冷竹香幽幽包裹着她,匕首尖在木头上旋刻着,发出簌簌声响,木屑静悄悄落到桌上。 闻楹闭上眼,仿佛一切都还在昨天。 这时,她袖中的白蛇陡然绷紧蛇身,发出某种警告般的嘶嘶声响。 闻楹睁开眼,察觉到有人在靠近。 女子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她身穿不起眼的素白裙袍,头戴帷帽,看不清容貌,可开口之际,声音却有几分耳熟:“闻道友?”
第102章 三日后, 谢端砚与戚敛的大婚之日正式到来。 熙熙攘攘的修真界宾客,皆汇聚于清徽宗正殿的里里外外。 梁柱四壁挂满红绸,窗棂和雕花门上贴的囍字, 衬得往来宾客红光满面, 在唢呐声里谈笑风生—— “自从闻掌门仙逝后,清徽宗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可不是嘛, 谢贤侄和戚小友同为他老人家的弟子, 如今又结为道侣, 也算得上是一桩佳事。” “但愿日后他二人, 能够携手将清徽宗匡扶起来才好。” …… 闻楹混迹在这些宾客之中, 尽管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 动作却不由变得迟缓僵硬。 每一位宾客脸上的喜色, 正殿竖起的龙凤红烛, 欢快的唢呐声……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一件事—— 师姐她……该不会真的要和谢端砚成婚了? 这时, 不知是谁欢天喜地喊了一声:“新娘的喜轿来了!” 木然在原地的闻楹来不及作何反应,周边的人群已应声而动, 快步朝喜轿的方向迎去。 大抵都想要瞧瞧新娘子是何等风采, 难免有几分着急,闻楹时而叫人撞着肩膀, 或是调皮的小孩儿推搡着后背。 闻楹如同提线木偶被夹在人群之中, 被动踉跄前行了好几步。 先前还急切想要见到戚敛的她,却在这一刻变得迟疑起来。 可惜此时闻楹就算是想退也来不及, 只见一道虹光, 自天边而来,转眼间便已落至正殿外的白玉道场上空。 一时间, 仙鹤齐舞,祥云叆叇, 笙箫鼓瑟奏出靡靡之音。 身为新郎官的谢端砚也从木轮椅上站起来,脸上挂着温和期冀的笑意,撑着拐杖缓缓上前三两步,准备迎接新娘子。 闻楹看着谢端砚的背影,眼底化出冷凝。 喜轿终于落到道场中央,谢端砚对着轿厢伸手。 大红轿毡后,伸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落到他的掌心。 也就是在这一刻,纵然不曾看清新娘子的脸,闻楹亦无比笃定地意识到——她果然不是师姐。 然而,等闻楹发现真相时,一切都似乎已经太迟了。 谢端砚握住新娘子的手,将她从喜轿中迎出来,在转身那一刻,他却敛起脸上的笑意,化作毫不遮掩的肃杀气息。 仿若有所知觉般,闻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可谢端砚那双写满杀气的眼,正是朝她看过来的。 与此同时,在他大红喜袍的袖中,一张明黄符纸像长了眼睛般,朝着闻楹疾奔而来。 “诸位。”谢端砚高声道,“闻楹就在那里!” 四周的宾客应声而动—— “魔女闻楹果然在此!” “速速擒住闻楹,这回切不可再让她逃了。” “魔族妖女哪里逃?还不快束手就擒!” 以闻楹为中心,四周的修士齐攻而上。 闻楹神色一变,她自知无路可逃,索性释放出魔气,化作一圈黑雾,将他们刺来的伤害足足抵挡了大半。 朱雀绛繎也在此时应声而出,喷出熊熊火焰,试图击退众人。 可惜今日这场婚宴,本就是为她设下的鸿门宴,在场修士皆是道行深不可测之辈,就算闻楹耗尽魔气与其相对抗,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转眼便已了下风。 数百名修士之中,有人趁她不备,从后方抛出了捆仙绳。 此物虽名为捆仙绳,但对于妖魔而言,照样派得上用场。 闻楹被重重一击,匍匐倒地。 捆仙绳顺势死死缠住了她,闻楹再无力挣扎,她带着一身的伤,被降服时的姿态甚是狼狈。 落地之际,她的双眼仍是直直看向谢端砚的方向,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恨。 她这般模样,落入旁人眼中,自然是一种挑衅。 下一刻,便有冰冷的剑柄抵到闻楹颈间,伴随着持剑之人的冷声呵斥:“闻楹,你恶贯满盈,作恶多端,如今还敢有何不服?” 闻楹冷冷一笑。 她看向那名男子,仰着头浑然不惧道:“阁下既然这般嫉恶如仇,不若解开这捆仙绳,你我大大方方地比试一场,叫大家看看你这义勇双全之人的本事,如何?” “你……” 那男修叫她这话一激,顿时面上一阵红白。 他要真是什么得道之人,哪里还会刚才在众人围攻时,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眼下这番义正言辞,不过是为了在众人面前露露脸,将来行走修真界,也好有自吹自擂的本钱。 不等男修答话,又一道沉稳老练的女声响起:“劳烦这位道友将剑松开,她眼下还伤不得。” 见说话之人是德高望重的问仙派文惠师太,男修顺坡下驴地收起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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