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俞,对吗?记得从前你的名字里不是这个字。” 游纾俞阖上眼。 房间里只听闻棋子落下的轻响,她窒闷到想立刻逃离。 “你父亲最近给我打电话了,说在国外生活得很好。他甚至不知道最近游家发生的事。”游儒背对她讲述。 “他是这样,你也一样。他选择在那个年纪抛弃一切,而你,想要把生你养你的家抛进牢狱。”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会再选择回来。”游纾俞低声开口,“但最先做错的,是您,不是吗?” “对错不用你评判。”游儒很淡地回应。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那个字吗?你父亲带你走的那一天,游盈来医院见你,我跟她说,她从没有什么妹妹。” 游纾俞注视老人佝偻的背影,“所以,当我长到有价值的年纪,您才肯接我回来。” 那年游盈的丈夫意外离世,一下子少了能支撑起游家命脉的人。答案显而易见,游儒想她重走当年游盈的路。 接她回来,培养她,要她联姻。 她身为“多余”的一份子,好像出生的意义仅限于此。 “可是我不明白,姑姑不行吗?姐姐也不行吗?”游纾俞问。 “爷爷,在你的想法里,她们就必须要听人摆布,依附于人吗?” “女人从来都靠不住。”游儒答。 一切都显得荒诞无力。 游纾俞心知自己早该明白,否则她不会有那样的名字,也不会出生当天就被送走。 “生她养她”的家,多可笑。 “我拦不住你们,一个两个,将家里撕裂成什么样子。”游儒终于结束一盘残棋。 “你走吧,我没有什么再想说的了。至于游盈的遗物,我已经处理了,都是从前那个女人留给她的,没有用处。” 游纾俞起身,走到老人身后,快要压抑不住情绪,“那是姐姐很重要的东西。” 游儒混浊的双眼紧盯她,透出些稀薄怜悯,“游盈从前对你做出那些事,你倒能选择原谅。” 知道所有的细节,六年来却无动于衷。 游纾俞头一次对面前的老人产生彻彻底底的悲哀,她心知多说无益,也再不想多费口舌。 “快要公诉了,最近我会让委托律师交付最后一份证据。请您还有姑姑日后多保重。” 转身离开之际,棋室门口却有人迎着走进来。 冉寻身材高挑,唇边挂着丝很浅的弧度,与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悠哉闲逛,不慎闯进这里的游客。 却点了一下头,朝棋盘旁的老人致意,“您好,您就是纾纾的爷爷对吗?” 游纾俞内心一紧,她不知道冉寻是什么时候上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对方听到多少。 快要抬不起头,羞耻与自惭形秽左右拉扯着她。她从不想让冉寻牵扯进连她自己都唾弃恐惧的泥潭。 可冉寻上前几步挡住了她,在身后悄然握住她的手。 体温传递,令人安心。 游纾俞听见她介绍自己,语气轻快,“我是纾纾的朋友,当然,之后或许就是女朋友了。” 游儒脸色转差。 刚想说些什么,冉寻已经不请自来,走近他,不拘礼节地从棋篓中捻起一枚白子。 话音还是矜持礼貌的,“您喜欢下棋吗?我看看,这几处,还有一些漏洞呀。” 落了几枚白子,将本就支离破碎的黑棋吃干抹净。 “您该不会说,我个小姑娘,不配和您下棋吧。”冉寻无辜撤手。 “但我就是给您打下手。黑方是您一手走的呀,我只是让局势更明朗一些。” “告诉您,现在已经是死局了。” … 游纾俞被冉寻一路牵着手下楼。 穿过嘈杂大堂与人群,步履匆匆,踩着从楼梯铺陈的长红毯,将所有异样目光与议论声抛在身后。 她身不由已地跑起来,室外夜色静谧,繁星点缀,肺腑间压抑着的所有情绪都随着呼吸消散。 冉寻的茶杏色西装后摆随风扬起,游纾俞只能看清她带笑的侧脸。 她们原路返回,钻到车里。 冉寻倾身给她系好安全带,昏暗光线里,近到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的绒毛。 “好刺激,纾纾。”她回头望车后,“应该没有人来追吧,我手无寸铁,好害怕被记仇。” 游纾俞主动去握冉寻的手,一点都没有因恐惧而发冷,反倒细腻柔软。 她答:“我保护你,再不会了。” “好呀。”冉寻只顾着朝她笑,“那我开车,我们逃走,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我这是不是算拐走了涉黑势力家族千金?还挺有本事的。” 游纾俞被她调笑的话惹得羞赧。 言语苍白,她以一个仰头的吻答复冉寻。 从前是她一个人身着订婚白裙,惶然狼狈,逃离这间游家宅邸。 可现在,有人肯扭转从前的场景,笑意盈盈,牵她脱出所有破落过往。 今晚以前,游纾俞从不敢奢想会有这一日,连最近在日记里写下的心愿都尽数成真。 此刻,她格外想与冉寻一同逃离世俗。 “带我走吧。”她轻声请求。
第77章 车迎着昏暗夜色, 一路西行,将所有奢靡彷徨都迅速甩到远方。 最终目的地已经变得肆意自由。 冉寻途中在闹市区停留五分钟,给游纾俞买了花束, 美其名曰“临时约会补救”。 她没有说要带她去哪,而游纾俞听之任之。 密闭的车内空间里,心跳声被未知与不可控牵引。她过往的二十多年向来循规蹈矩, 从未体会到这种特别感受。 车摇摇欲坠地从周遭喧嚣里疾驰脱离,窗外人与景飞速掠过,世界逐渐缩小到只剩下她与冉寻。 不知车开了多久,直至快到嘉平城区另一端的市跨江大桥, 忽然被踩了刹车。 车停在桥前, 冉寻拉着游纾俞下车,顺着人行窄道一路跑上桥。 身侧是缀满月色与星光的江流,车灯与桥灯辉映, 恍若置身流淌不歇的银河。 “你不是说想去看海吗?”冉寻忽然止步,转身倒着走, 嗓音在空旷场景下极清亮。 “可惜嘉平没有海,只有这里最像。如果你想,我们随时订票,宁漳、萧城,去哪儿都好。” 游纾俞跑得呼吸有几分急促,这座桥偏远,很少有人步行横跨, 旁边全都是汹涌而过的车流。 她第一次觉得, 就算不看真正的海也没关系, 只要冉寻在,哪里于她而言都是归处。 冉寻走慢了点, 很轻易就让游纾俞追上去。 周遭无人,游纾俞觉得夜风有些冷,轻牵住身边人西装袖筒里的指尖,“都听你的。” 谁料冉寻笑了一声,忽地揽住她腰。 游纾俞低呼一声,整个人失去重心。冉寻手臂很有力气,竟抱起来她转了一圈。 长裙摆在夜色中荡起。站稳后,她埋首在冉寻怀里,羞得厉害,一时竟想不出话来斥责。 “你知道吗?纾纾。今晚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冉寻抱住她,双眸弯弯,语气却很认真。 “比第一次见到你那天还要开心。” 那时只是少年人单纯的心跳失速,短暂难以抓住。可现在,她空荡了许多年的胸口正一点点被填满。 因为得知游纾俞那些赤忱的邮件回信,因为女人仍愿意将余生托付于她,希望她带她走。 她们曾那么多次暂时停驻,背过身,却总是忍不住回头再看对方一眼。 人似乎都有美满无虞的补全心理,而冉寻现在亲身体会过,失而复得的确要更浓稠。 逐渐蔓延的无言中,她听见游纾俞贴在她怀里的心跳声。 黑色长裙包裹着的躯体温热柔软,经年落雪的冰山,在这一夏融在她了臂弯里。 “我什么时候转正,纾纾说了算。随时接受游女士的考验。”冉寻啄了一下女人通红的耳廓。 “那你,可不可以先预支我一声女朋友听听呀?” 她有点贪心。没想到,一下子就把游纾俞吓跑了。 游纾俞脱出她的怀抱,抿唇不语。 不忍心去看冉寻受伤的表情,匆匆背身,倚靠在大桥护栏边。 一句话都没说,可黑色裙摆被吹起的弧度,映衬纤细清瘦的背影,撩得冉寻心痒难耐。 想哄她,哄得人面颊绯红,嗓音低软下来,顺着她说“好”。 更想去宠着她,就算再花上几个月,重新追一遍,她也甘愿。 可惜就在此刻,冉寻手机忽然响了。 她看了眼显示,走远几步,接起来。 “妈?我都回国快五个月了,你才想起来有我这号人呀。” 赵隽洁性格温朴,可在和她说话时耐性总会暂时丢失,全然不像优雅出众的古典舞者。 “小寻,今晚你去哪儿了?有朋友家的孩子跟我说,在游家家宴上看见你了,你怎么牵扯上那边的。”对方担忧不已。 “没怎么呀,我是去办正事了。”冉寻和赵隽洁关系还行,乖乖答。 说这话时,她看见不远处立在桥边的游纾俞稍侧身,悄然望她一眼。 忍不住想炫耀,“在酒局上捞了个人,一见钟情,快结婚了。” 她压低声音,用手背挡着嘴,“你等一下,我打个视频通话,妈你看看。” 赵隽洁心想这孩子转性了,都会主动给自己相亲了。 就是进展有点快。 接起每年限量一次的视频通话,刚看一眼,想放下的心又吊起来。 画面里是个背影漂亮的女人,穿一袭黑裙,腰肢弧线纤弱。 被镜头拢住时恰好回头在看,眸如点墨,气质清冷出尘。 “好看吧。”晃了一下,冉寻迅速遮住镜头,好像游纾俞被多看一眼,就会掉块肉一样。 “生命科学领域学者,我的忠实听众,准女朋友。” 不知道对面的赵隽洁是不是被她气到了,半分钟没说话。 良久,才压着声音开口: “你小点声。刚才冉彭路过,幸亏我把音量关了。他最近皮痒,听见了又得进医院躺两天,都得我掏钱。” 冉寻为赵隽洁默哀两秒,真诚道谢:“谢谢您,关音菩萨。” 可能她刚才的声音的确有些大,游纾俞似乎也听见了,转过身,白皙脖颈透出一点绯意。 与她对上视线,匆忙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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