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开视线的前一秒,冉寻发觉那汪静潭掀起一丝涟漪。游纾俞还想再说什么。 可微妙空气被打破,不知是谁包里的手机响了。 “抱歉。”游纾俞匆匆垂眼,取出手机,颔首致歉。 她接听电话,抽身离开时,恰巧与赶来的沈琼擦肩经过。 听见女人一句“等久了?”。 也听见冉寻柔声答:“没多久呀,琼姐。” 称谓和她在冉寻手机屏幕上看到的那个名字重合。 游纾俞收紧手指,眉间不自知笼上郁色,通话另一端的声音像隔了层雾,不入脑海。 对面是陌生的相亲对象:“游老师,餐厅地址我已经发……” 对方热心到过界,想驱车来嘉大接她。借嘈杂雨幕,她以信号不佳为由,很快将话题截断,挂了电话。 翻了翻,包里的折叠伞不见了。 游纾俞知道伞在哪里,无非是离开办公室时,她落在了桌上。 冷湿气息绕进西裤里,踝关节和膝盖泛起难以忍受的酸疼。 “我拿了两把伞,一大一小,菡菡,你瘦,撑那把小的吧。”身后传来交谈声。 蒋菡菡咬了咬唇,换了黏人的对象,“姐,我要和你一起。” 冉寻唇角扬起,一副好说话模样,拿了那把小一些的伞,“好,这不得听我们高材生的意见。” 话音悦耳。 游纾俞听见冉寻的脚步声。在身后,越来越近。 她像是被迷了心窍,抿唇,没有躲,依旧举着挂断通话的手机。 身后,蒋菡菡像团糯米糍似的黏上了沈琼,冉寻笑着摇头,拿着小伞,准备离开。 “……不必了。” 雨丝般冰凉的声线融入背景音,玻璃门外有道清瘦背影。 冉寻步子顿住。 游纾俞还没走。 女人像是在和别人通话,手机抵在耳边,嗓音平静且疏离,“不用来接,张先生,我自己去就好。” 可是手里空空荡荡,没有伞,她只是凝望着楼外雨幕。 声音真切且清晰地传进冉寻耳中,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张先生。 “游老师好像没带伞。”身后,蒋菡菡偷偷看那边,语气带上几分关切,“她有风湿病,雨天关节会疼的。” 冉寻目光垂了下去。 由游纾俞略显单薄的衣着,落在游纾俞修长挺直的西裤裤脚边,没有应声。 脚踝,连带着膝盖、关节都会疼,需要用热水敷,贴膏药。 还有女人那截细腰,以前一揽就能揉进怀里,现在她当了副教授,工作愈发忙碌,会不会还是一样? 这些年,游纾俞还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可惜现在与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冉寻撑开伞,与游纾俞背身错过,迈进雨幕里。 不知怎么了,步履却很慢,像在等什么。 沙漏负重将倾的前夕,耳边雨声嘈杂,她却清晰捕捉到那道清淡声线: “冉寻。” 回头看去,游纾俞已经收起手机。她墨发红唇,肤色很白,镜框下的眸子沉静,涌动的水汽却像能灼伤人。 冉寻看到游纾俞眼尾浮现一抹很淡的红色,单薄肩膀倚在玻璃门边,像是隐忍病痛露出的端倪。 “我有些……走不了路。” “可以帮我一下吗?”
第03章 女人的声音像被雨打湿的柔软蛛丝,无形缠住她脚步。 冉寻在雨幕中安静站了一会,撑伞,转身走回。 帽子和口罩遮挡,看不出表情。 蒋菡菡晃沈琼的手臂,了然,却又分外不解,“姐?” 难怪游老师要她发什么电子教材。 沈琼收紧伞柄,避而不答:“先走吧。” 路过冉寻,她脚步慢下来,视线停留几秒,“我在车上等你。” 冉寻笑,“好。” 目送两个人离开,她重新撑好伞,没特意去看游纾俞,只抛出还带着刚刚剩余笑意的话音:“走吗?这里冷。” 很好说话的模样。 但不像和沈琼那么亲近,只算是对陌生人的礼貌。 游纾俞垂眸,嗯了一声。 她刚刚撒了一些谎,可脚踝和关节钻心的疼却是真的。 伞小,空间狭窄,走入雨幕中只几分钟,她和冉寻的速度逐渐有了差异。 微妙气氛助长敏锐感触,冉寻很快意识到,放缓脚步。 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高跟鞋的游纾俞要比她高上一些,走得却也更慢。 伞面不偏不倚地撑在两人上方,骨节精致的手稳稳握持伞柄。 游纾俞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失态,无声移开目光。 “药箱应该还常备着膏药?回家贴上会好一点。”冉寻开口,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寂静,语气温和。 游纾俞收紧了指节。 心脏未知的区域正一股脑地吐出感性因子,不讲道理。 脚踝愈发酸疼。 她蹙了下眉,不想显出弱态,可终究站不稳,本能借着身侧冉寻的手臂倚靠了一瞬。 冉寻停下脚步,将伞偏移。 算好最佳社交距离,不至冒犯游纾俞,她扶了一下女人的臂弯。 这时恰巧有撑伞的其他人走过,看外表,也像是同学院的教授。 “游老师?” 游纾俞站直,转瞬和冉寻拉开距离,半边肩膀落在雨幕里。 “曹老师。是回办公室吗?” 冉寻没动,也没再偏斜雨伞,任由她与同事简单寒暄,脸上神情安静。 曹老师。 还有刚刚通话里的张先生。 六年过去了,她和游纾俞身边的人早就都变了,可女人看见旁人后挣脱她的本能,还是没有变。 接下来的路程沉默无声。外套半边肩头泛潮,游纾俞没再试图重新揽住冉寻。 不过五分钟,两个人合撑一把伞,走到嘉大门口,游纾俞看见倚在副驾驶门边,手里撑着伞,抿了一根烟的沈琼。 冉寻止住脚步,与她告别:“游老师,那就送你到这里。” 伞柄还温热着,递到她手里,就像她们初遇时那样。 冉寻走进雨幕。离开时,目光窥见了旁边停着的车。 男人在驾驶座里伸头打量她们这边,副驾驶上,放着大束的玫瑰,热烈俗气。 张先生的品味堪忧。 但之后的事,和她似乎也没关系了。 坐回沈琼的车里,窗外景象飞逝,驶离嘉大。 等红绿灯间隙,看沈琼脸色不是很好,紧抿着烟,冉寻轻敲包里的小钢琴摆件,发出叮叮当当脆响。 “琼姐,吸烟有害健康。” 她敲出了韵律,俏皮好听,就像在说这句话一样。 本以为没那么容易劝,可下一秒,沈琼就捏了烟头,熄灭,扔进车载垃圾桶里。 不久,冉寻听见她的声音: “新学期,第一次接菡菡。我也不知道。” “没关系。”冉寻视线透过雨晕的前车窗玻璃,微笑轻声回。 “都六年了,过去了。” - 游纾俞握紧伞柄,在车外婉拒掉相亲对象的请求,并以生病为由顺势推了共餐。 再回头时,身边空空荡荡,冉寻早就坐车离开,十字路口只剩下冰冷的车影。 她忍着脚踝疼痛,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后排,说了句跟上前车。 之后就此沉默。 折叠的伞尖淅淅沥沥淌下水,泅湿了车内脚垫,很像她此时潮阴的情绪。 西装外套肩头处淋湿,有些不舒服。 游纾俞想起刚才冉寻的样子。无动于衷,言辞有度,礼貌而温和,像对待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告别时,只留下疏离的“就到这里”,连句稍微亲近的“再见”也没有。 再见。 这个词本就暗含隐义,冉寻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刻意想避开而已。 但游纾俞不想。 本能驱使她压住心底腾起的颤栗,反思自己的荒诞想法。 可唯物主义者的理性思维也像被今晚的雨幕浸湿似的,蛛网般虚浮不定。 游纾俞垂头,解锁手机。 屏幕亮起,良久停留在某条新闻消息上。 画面里,冉寻身材高挑,姿态优雅,绕是被纠缠,表现依旧得体礼貌。 她举着自己的护照,回击无良媒体,说“管好自己的事”。 像只被惹恼,软绵绵伸爪子挠人的布偶猫。 游纾俞指尖停在女人的脸颊旁,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杯水车薪地宣泄压抑的思念。 雨幕中,出租车拐弯,停在陌生的街区。 她付款下车,望向前方,目光从冉寻背影上一点点划过,直到看不见。 就像一点萤火在宇宙中熄灭。 撑着伞,凉意渗入,关节更疼了,但比不上从四肢百骸里升起的抓不住的无力感。 - 冉寻陪着沈琼和蒋菡菡吃完了一顿晚餐。 要走的时候,蒋菡菡喝了点酒,小脸通红,晕乎乎地揽着沈琼,“三寸姐姐,和我们一起住吧。” 冉寻理了理风衣,看穿她虚张声势的挽留,倚在门口笑而不语。 沈琼把糯米滋一样的小姑娘从自己手臂拽下来,“刚刚不是还跟我们说有篇报告没写?” “报告没写”把蒋菡菡吓得酒醒了大半。她呆滞念着“游老师”,拍拍发烫的脸,跑进自己房间。 “菡菡的导师,听上去似乎很凶。”冉寻等沈琼换上外出的皮衣,无意提起。 两个人并肩走在楼道,沈琼沉默很久才出声:“不清楚,我随口说的。” 冉寻捕捉到沈琼话里的迂回,笑了笑,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窥见女人手里的车钥匙,她又起了个新话题: “刚才没碰酒,现在又跟我一起出门,琼姐,想把我拐去哪里呀。” “你应该能猜到。”沈琼难得露出一丝笑,“算出你有时差,应该还不困,去见见老朋友?” 驱车来到Oasis,依旧如故。 这是家清吧,坐落在嘉平不起眼的巷弄,早咖晚酒,咖色玻璃桌与藤椅在夜晚蕴着古朴气息。 门口的酒保看见沈琼领了人来,打声招呼,目光不经意瞥向冉寻。 她身着一件古董白色的包身风衣,内衬薄绒打底,身量高,腰细腿长,口罩上露出的水杏眼温柔隽秀。 不像来逛吧,倒像是来喝下午茶。 冉寻向来不在意外人打量的目光,和沈琼进去,找了卡座坐下,抬眼便见有人走来。 两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成功男士”,看见她便喊: “小寻。” “哎呦,女大十八变啊。” 冉寻摘了口罩,一双眼藏着笑,等他们坐下才问:“好久不见,还在玩乐队吗?” “不玩了不玩了。”其中稍微年长的那个男生摆手,“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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