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朝的身子孱弱, 身上萦绕着一股子药味,“老师......” 柳力学唇角下弯,拍了拍苏朝的肩膀,到底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吊唁的人不少,入夜了之后苏家的人才闲下来,但这层阴云越来越低压,所有人都还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不敢多说一句话。 苏词眼眶微红,今日跪了半日,膝盖已经酸疼的很,然而苏佩却是不知道保持了这种姿势几日。看着憔悴不堪的苏佩,鼻头酸涩的很。苏词双腿耐不住地打弯,将自己慢慢挪动到了苏佩的面前,心疼地唤道:“妹妹......” “妹妹......” 苏佩死气沉沉,再也不见从前的朝气。透过没有灵气的双眼,苏词只看见了绝望,彻骨的绝望。 苏词微微仰着头。作为哥哥,作为阿佩的哥哥,苏词不能叫自己落泪。 张开双臂,苏词顾不上什么所谓的男女大防,将苏佩一整个揽进了自己的怀里面,安抚道:“哥哥在,哥哥在......” 苏词轻轻抚着苏佩的后脑,拍着苏佩的后背,“阿佩还有哥哥呢,还有爹爹,娘亲,我们都在......” 苏佩坚强了半月了,尤其是今日。但现在埋在苏词的胸口,苏佩再是忍不住了,小小的抽泣慢慢放大,拉着苏词的衣角哭得厉害。“哥...哥哥......” 寂静的黑夜之中,蝉鸣仿佛都一下子消了下去,只剩下了苏佩撕心裂肺的哭声。苏词眨了眨眼睛,瞬间泪水濡湿了眼眶,苏词抱紧了怀中人,如儿时哄着的一样,“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哥哥...哥......” “该死...该死的人是我啊......” “没有我...都会,好好的......” “哥......” 苏佩哽咽着,哭腔将话掩盖了过去,苏词却听懂了,什么都听懂了。 “不是你的错,是那些贼人,从不是你......” 两人走后,韶玉居与洗墨轩就不住人了,但日日都会叫人打扫,可以直接进去。 苏词抱着哭累睡着的苏佩出了灵堂,一路上脚步飞快,动作却克制得极轻,生怕将好不容易睡着的苏佩再闹醒。 折叶帮着苏佩盖上了丝被,又着人打了一盆热水将苏佩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这才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面退了出来。一回身就看见了还守在院子的里面的苏词,折叶上前,在黑暗之中,借着微弱的烛火,瞧见了苏词眼角的那点湿润。 甄大人是小姐的心上人,亦是公子的姐姐。小姐在伤心,苏家上下都在伤心。 “公子,哭了?”折叶知晓答案,却还是耐不住问了出来。 喉结上下动了动,苏词微微仰头,遮掩了过去,嘴硬道:“没有。” “公子是重情义的人,又不是冷清冷血的人,哭,是应该的。”折叶从自己的衣袖之中取出了一方绣着青竹的方巾,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苏词的手中。“公子要一直在这里守着吗?” 苏词将方巾收了起来,看着紧闭的大门,静默着点了点头。 苏词担心苏佩,很是担心...... 小妹虽然顽劣,但于情事上面,比男子还要刚毅,尤其是哭时说的话,苏词不敢放下心来。 “我陪着公子一道吧。” 苏词敛眉,重新看向折叶,没有拒绝。 篝火被升起来了几堆,身后跟着的几名亲信手中也拿着火把,跳动的火光将顾长君的脸映衬得时明时暗。朱友屿喜爱宋榕,因为宋榕下狱的这件事情和顾长君争吵过许多回。顾长君没有办法将这件事情告诉朱友屿,只能将朱友屿派了出去,带着周权一块。 今夜,顾长君没有着戎服,反倒是穿了一件宽袖的男装衣衫。宋榕被捆绑着带到了一片空地上,眼神刚毅,没有一点惧色。 顾长君薄唇紧抿,微微偏头看着面前这个丝毫不惧的女子。顾长君余光一瞥,落在了手边的酒壶上,随后又像是针尖一样扫在了宋榕的身上。眼中的戏谑,不屑,比起那些可能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刑罚更叫宋榕痛心。 顾长君慢慢站了起来,踱步走到了宋榕的面前,一脸傲慢地蹲下了自己的身子。顾长君半强迫地扼住了宋榕的下巴,强制性地将宋榕的脑袋抬了起来。顾长君“呿”了一声,玩味地说道:“你总是这么一副硬骨头......” 宋榕凝视着顾长君的眼睛,冰冷,深不见底。冷声道:“顾帅心思深沉,但最后,你除了那些权势,什么都没有。” 顾长君一点一点加重着自己手上的力气,像是巴不得要将宋榕的骨头掐碎一样。顾长君笑得阴森森的,从前那个明媚的少年早已经不见了,“是,本帅什么都没有。”顾长君轻蔑地笑了两声,“但是你宋榕,马上连命都要没有了......” 心已经麻木,宋榕腰背挺得笔直,上下牙龃龉了两下,冷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一遭赌输了,但宋榕不后悔,只是自己没有心狠到顾长君的那种程度罢了。 宋榕的倔强都落在了顾长君的眼中,气息不自然地放缓了下来,顾长君牵动着自己的嘴角,慢慢放开了扼住宋榕的人。拍了拍自己的下摆,慢慢站起了身子。 顾长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榕,视线不相及之处才流露出了一抹不易叫人察觉的心疼。回身,顾长君慢慢踱步回了桌边,动作比起刚刚更慢上了一些。 今夜过后,宋榕便不再属于自己,余生,怕是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初见,是清溪居,再见是自己刻意,然后相知,相悦,最后...就现在这样,相离。 顾长君一整颗心都被舍不得充斥着,但一切都无法,伸手将酒壶拿在了手中。顾长君将自己的心疼与不舍重新掩藏了下来,拿着酒壶又一次扼住了宋榕的下巴,强制性地将宋榕的脑袋抬了起来。 微微眯起眼睛,顾长君笑得十分恶劣,“本帅父亲中毒是与你有关,所以本帅杀你,你不冤枉......” “但念在你在本帅的跟前也待了好几年,伺候......”顾长君故意凑近了宋榕的耳朵,将声音压得只有彼此才能听清楚,“床下,床上都很好,尤其是那声音,小话。本帅便不让你受这活埋的苦了。本帅特意给你备了一杯毒酒,让你留一个全尸。” 宋榕怔大了眼睛未曾想到如此下流的话也能从顾长君的口中出来,虽没有泪,但宋榕的眼角慢慢有了一点微红。 “你!” 顾长君收起了恶劣的笑容,整个人一下子肃杀了起来。单手打开酒壶的盖子,不顾宋榕的反抗硬生生地掰开嘴巴喂了下去。 喉腔之中微微的辣意在此刻不值一提,宋榕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子,变得面目可憎,一点一点模糊。 周权神色冰冷,相较于担心宋榕,周权更担心顾长君。 宋榕可以有生的机会,但长君没有了,以后再没有了...... 心脏“砰砰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宋榕的喘气声愈渐放大,慢慢往一边倒去。宋榕睁大双目,心好像是要跳出来一样,眼中的血丝也在一瞬间曝露了出来,像是陷入癫狂一般。 顾长君慌乱了一瞬,真实的情感霎时间流露了出来,被宋榕收入了眼底。 原来你也会心疼...... 心脏的跳动慢慢平复下来,曝露出来的青筋血管也慢慢消了下去,宋榕的身子不受控制地痉挛了起来,眼慢慢从绝望变得浑浊,眼皮子慢慢垂了下来,只留着一口气,一丝眼缝。 周权命令着手下的将士搬来了一个巨大的箱子,宋榕只能感觉自己被抬起,被放下,最后箱子被盖了起来,而眼前的最后一点光也因为这箱子,一下子阖了起来。 黑夜,能掩藏掉许多的东西,能掩藏掉顾长君藏在袖子之中抖动的手,能遮盖掉顾长君奋力想要遮掩的心疼不舍。 周权迎了上来,压低着自己的声音,道:“接下来的事,属下帮顾帅做吧。” 顾长君没有做声,摇了摇头。
第153章 分别 周权等人都已经退下。计算着时间, 顾长君抿紧了唇,飞速地将箱子打了开来。 宋榕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双唇没有了血色。顾长君气息一滞, 颤着手放在了宋榕的脖颈处,虽然还有温度,但已经没有的脉搏。 “没事的, 没事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顾长君一手穿过了宋榕的腿弯,一手穿过宋榕的腋下,直接将宋榕从箱子里面打横抱了起来。 “宋平, 宋平!”顾长君厉声。 宋平这才从暗处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看这顾长君焦灼的模样, 宋平也不见之前的轻蔑了,凝眉将注意力放在了宋榕的身上,伸手查看了一番宋榕的鼻息。 顾长君声音急促,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蹦了出来,“是正常的, 是药效,对吧?” 顾长君的焦急做不得假,对少阁主的感情做不得假,宋平有了一点改观,静默着点了点头。宋平摊开了手,道:“顾帅将少阁主交给我吧......” 看着宋平摊开的手,顾长君绷紧了下颚, 更加抱紧了怀中人。 交出去, 这辈子就见不到了...... 顾长君低眉, 眉眼之前满是温柔与愧疚。吸了吸鼻子,将自己复杂的情绪都压下去, 到底是没有将宋榕交到宋平的手中。顾长君横抱着宋榕,越过了宋平,径直往船只所在之地走去。“已经备好了船,我送你们去。” 宋平放下了手,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跟在了顾长君的后面。 就这一夜罢了,到了白日,顾长君终究是要放手。 赶车的是高哲行,顾长君无暇分心看旁人,小心翼翼地抱着宋榕一块进了车厢。宋平骑上了马,不近不远地跟在了马车的后头。 也不知是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宋榕了,顾长君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宋榕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手有些发抖,顾长君轻轻用食指将宋榕眼角处的泪痕勾去,紧紧地将宋榕的手握在了掌心当中。顾长君下唇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放软了自己的声音,“我对不起你。那日离京都,我知道你跟在我的后面,我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我知道你听见了我的话,我自始至终都知道......” “清溪居,是我的私心,与你的一切都是出自我的私心。自始至终算计人的都是我。”漆黑的眸子里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遮住了顾长君复杂心痛的表情,顾长君只能抑制着不让泪水滑下,却无法叫自己的心也一块麻木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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