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进来,黎微清醒了许多,裹着浑身充满爱意的痕迹,扭头去看水萦鱼的表情。 而水萦鱼此时也正看着她,就像以前那样,黎微每次扭头去看水萦鱼,都会撞上她深深的目光。 水萦鱼收起眼中的深邃,掩饰一般朝她笑了笑。 疲然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春夏交接的冷风,或许因为更多复杂的原因,她们忽然没了说话的心思。 大概觉得气氛太过沉重,水萦鱼挪了挪位置,翻了个身,扑到黎微怀里。 黎微受宠若惊地接住她,这样她们之间的距离就少了很多。 可气氛依旧沉重。 至于原因,原因有太多,她们谁也说不清楚,问题的症结错综复杂。 水萦鱼抱住她的腰,黎微牵着被子为她盖上。 “黎微,没有关灯。” 灯依旧亮在头顶,黎微睁开眼睛望向天花板,从那明亮的洁白墙漆想到许久前的她们也想这样躺在床上。 那时候已经关了灯,漆黑的天花板,她们什么都不懂,夜色善解人意地抹去所有害羞的痕迹。 水萦鱼又说:“黎微,起来关一下灯。” 于是黎微起身,穿上拖鞋,走到灯的开关处,啪嗒,灯灭了,夜色深沉,与那晚相似。 她穿着拖鞋走回来,走到床边,脱下拖鞋,她什么都没穿,却还要穿拖鞋。 水萦鱼这么想着,黎微又躺了下来,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身体位置的轻微变化为水萦鱼带来一阵眩晕。 她闭着眼缓过这阵眩晕,黎微在黑暗里很乖地保持着沉默。 “还要继续吗。”水萦鱼问。 还要继续吗。 当然是还要继续的。 现在这样的情况,似乎怎么都停不下来了,她们必须一往无前地面对必须面对的事情,怀揣着懵懂的恐惧,和别的懵懂的情绪。 黎微咬着唇“嗯”了一声。 水萦鱼接着黑暗低低地笑起来,撑着手臂翻身压在黎微身上。 “想要怎么继续?” 想要怎么继续。 黎微怔怔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黑影。 今晚的夜空阴云密布,月光不知道隐在何处,星光也同样杳无踪迹。 一场暴雨迫近,她们应该继续刚才的事情。 黎微深吸一口气,“鱼鱼怎么做都无所谓。” 因为暴雨的迫近,所以怎么做都无所谓。 后来雨下了起来,噼啪地打着窗户,窗户的玻璃因为雨点的拍打轻微颤抖起来,正如黎微将赴的趋势。 水萦鱼伏在她身上,她们依旧是这般亲密无间,雷雨声逐渐沉重,闷闷的响声,说不上嘹亮。 水萦鱼将手撑在她的胸口,有痛感,也有别的感觉。 她俯身咬住她的嘴唇,收起除此以外的所有动作。 她好像不再害怕雷雨了,她好像已经拥有了完全的勇气,就像正常人那样。 黎微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道闪电劈亮天空,随着一声轰隆,亮白色的电光将伏在她身上的人照亮。 她们的头发相互交缠,她们的身体也没了完全的轮廓。 水萦鱼的深黑色头发柔顺地垂在身后,因为电光而多出几分熠熠生辉的白色光芒。 她的雪白肌肤,她的湿热呼吸,还有很多旁余的感受,都隐匿在暴雨夜晚的恐惧中。 她们相互纠缠,相互抵消,最后再没有恐惧,反应出完美的和谐交融。 关于她们的一切到这里似乎就已经结束了。 她们幸福地相拥而眠,就像拯救了公主的王子和被王子拯救了的公主,亦或是圣诞夜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和她梦里的亲人。 后来的事情不管怎样都与此时的旖旎无关。 光与影在夜色重浮动,夜雨不厌其烦地一个劲往下落,裸露在外的生灵在初夏暴雨夜晚奔逃,而更多的人正沉湎于平静的睡眠,在如愿以偿的梦乡中流连忘返。 这一夜水萦鱼失了眠,身边的黎微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而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所有的感受混沌又清晰,模糊的矛盾,她的意识也是模糊的,她好像在梦里,又好像在真实的世界,在真实的人生轨迹上,周围的风景不断变化,而她依旧是她自己。 她做演员这么多年,披着各形各色的人生,可内里依旧是她自己,她无法逃避,可她总想着逃避。 于是她感到痛苦,感到无可奈何,感受到黑夜绝对的黑色,然后才是黎微,才是她身边所有的人。 所以事情并没有完美地解决。 这只是她以为,她想要的终究与她所得到的存在偏差,细微的偏差,如同物理学家耗费一生的研究,一个小小的偏差,他们用一整个人生去消除。 然后功成名就,披着荣誉与声名,在接受采访时被问到这件事情的本质是什么,她说不出来,他们都说不清楚,做这些事情的本质诉求究竟是什么。 他们这么做,似乎因为他们必须这么做,好像他们这一生的价值就是完成这件事。 而水萦鱼需要完成的事情,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埋在了黎微身边,如同因缘千丝万缕的牵扯,当水萦鱼产生一些想法,做出一些举动,黎微就作为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对应出现在了她的未来中。 如此想来,这是她们都无法逃避的未来,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没什么可后悔的,也没什么可怪罪的。 现在的一切对比从前,已经美满很多了。 水萦鱼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声,也跟着闭上了眼,大雨逐渐蔓延,天地一并染上相似的雨色。
第65章 转折 那一晚过后并没有什么标志性的特别的事情发生。 黎微每天都很忙, 忙着处理各种事情,忙着签字忙着开会。 水萦鱼恰巧与她相反,她每天都很闲,懒懒散散的, 睡醒了起来吃饭, 吃完饭晒晒太阳, 晒得浑身暖洋洋的, 然后又继续睡。 她也会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 医生的说法含含糊糊,只说虽然状况还不是特别好,但好歹能看到希望了。 意思就是事况已经开始好转, 希望逐渐明亮。 于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们的人生逐渐趋于平静, 与这世上无数的普罗大众相仿,即使生活中依旧存在小磕绊, 但真正的波澜已经完全平息。 可究竟有没有完全平息,她们的人生究竟是否一帆风顺, 这谁也说不清楚。 她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或许还能再说一说从前。
第66章 水萦鱼(1) 水萦鱼出生那天的天气并不好, 一个炎炎的夏日,她的母亲独自走在天桥上,行人在天桥上,流水一般的汽车在天桥下, 无情地呼啸而过。 阵痛开始时, 她慢慢地蹲坐在地上, 摸出当时款式老旧的手机试着给水浅打电话, 家里的人都与她完全断绝了关系。 她刚大学毕业回国, 对国内的情景不太熟悉,也没什么经济来源,银行卡被冻结以后, 身上就只剩下三千块钱现金。 那时候的三千块钱现金勉强算得上一大笔钱,是普通人家要放在保险箱里小心存放的数额。 生活倒不至于太困难, 可她这么怀着孕,一个人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 她九岁出国读书, 二十三岁回国,她的祖国对于她来说太过陌生, 而留学的那个国家也终究不是她所能依靠的故土。 她好像被完全排斥在了国与国之间,留给她的只有淡漠的家人、淡漠的同胞。 回国后, 她在接近春节的某个冬天遇到水浅。 她们在一场舞会上相扶起舞,各自沦陷在各自的想象中。 然后一夜荒唐,接着许多错乱的杂事。 她还记得两人相遇时,淡灰色的灯光流淌在古典乐曲轻快的节拍里, 水浅扶着她的手,她们在万众瞩目中翩翩而舞。 她也记得两人第一次出现争执时, 水浅冷漠得伤人的眸光。 于是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意识到想象与现实存在许多宛如鸿沟的差距。 之后她失去了很多东西, 因为她那意外到来的小孩。 医生忽然告诉她,说她怀孕了,恭喜哦,肚子里有一个健康的宝宝,已经三个月了。 已经三个月了,她与水浅产生了分歧,正在冷战的时候。 她想到孩子出生后两人重归于好的画面,这就是水萦鱼出生的理由。 她的母亲走在天桥上,独自一人孤单的背影。 慕念逆着日光,影子落在穿梭的车流之上,混沌的意识在疼痛中旋转。她的手扶着金属栏杆,不锈钢材质的空心圆柱,炎热的夏日将它们烤得滚烫。 手心被灼热的金属烫得生疼,腹部以及腹部周围的疼痛也逐渐锋利。 她开始感到害怕,开始思考疼痛的缘由,天桥上的路人纷纷驻足,她顶着他们审视的目光,被困在一种羞耻和恶心的痛苦里。 伴随一声哗哗的水声,人群里跑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扶着她,感觉到她浑身的颤抖。 她听到女孩大声向周围的人宣布,说她的羊水破了。 所以她需要接受帮助,需要更专业的帮助。 可她听到女孩向周围的人大声宣布她的羊水破了,就像是在一个宣布一个有趣的笑话。 虽然女孩后面还指挥着其他人叫救护车,做一些别的事情,但她只听到了那一句话。 “她的羊水破了!” 随着话音落下,寂静的天桥哄然响起笑声,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丑陋的纹路藏在长裙之下。 女孩大概是个医学生,伸手按在她的肚子上,认真地皱着眉。 她这样严肃的表情在慕念看来却是完完全全的嘲弄,不容置喙、不容怀疑的恶意。 慕念不知道从哪挤出力气,一把挥开对方,然后扶着扶手慢吞吞地站起来,另一只手抱着肚子,一言不发地背对着人群走开。 疼痛与粘腻的感觉充斥在她的脑海里,阳光依旧那么亮那么刺眼,她远远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川流不息的车流依旧无情地呼啸而过。 天桥上的人们静静地站在原地,只有她闷头往前走,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觉得羞耻,也觉得可悲。 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将要成为母亲的年轻女人,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国家的人。 她没有能够依靠的背景,也没有能够依靠的家人朋友。 是谁将她抛弃到了如此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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