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楚礼不专心地看着手里的菜单, “我知道, 你帮我的原因不只是同情, 还有你说的指导。” 这其实并不难看出来,二十三岁的三金影后,怎么也不可能单纯到见着个处境困难的人就乐意伸出援手。 再说与怀孕有关的指导, 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受到封锁管控的秘密,去随便哪个月子中心随便找个保姆都能解决。 “能告诉我真实原因吗?如果可以的话, 我会尽力配合。” 水萦鱼觉得她冷静得奇怪,也觉得她这样主动的配合实在不合常情。 但她还是说了实话, “水怡然是我的侄孙。你怀的是我的.......” 她想了想辈分,“额, 是我的曾孙。” “额。”楚礼有些茫然,“所以小鱼是在帮助曾孙?” 这奇怪的辈分, 奇怪到了说出口都会迟疑一番的地步。 “不是。”水萦鱼否认道,“我和水怡然是竞争关系。” “那怎么还愿意帮助我?” “因为这对于水家来说,是一件丑闻。” “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丑闻。”楚礼黯然道,“包括我的父母, 小三和她的私生子,怎么听怎么解释别人都会觉得恶心。” “这不是你的错, 是水怡然。他们一家人,一大家子人, 都是这样。” 这话好像骂到了水萦鱼自己,但她表现得又非常坦然。 她是独独剔在此外的皎皎无瑕。 如果谁用这样的词句评价她,或许没有多少人会反对。 水萦鱼的黑粉很少,她足够低调,足够淡然,又足够漂亮,足够实力让众人信服。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小鱼?”楚礼没多过问水家家事,只这么问道,很贴心的主动询问。 “保证自己的安全,健康平安地生下孩子。”水萦鱼说。 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利用孩子向水家施压,不会伤害到孩子,肯定不会,这点能够保证。”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楚礼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还有别的原因。”直觉这么告诉楚礼。 “没有别的原因。”水萦鱼不承认。 这时候张娅从洗手间回来,刚洗完手,两只手往前悬着,进来就直奔着位置上的餐巾扯来擦擦手,然后再换了块放桌上。 “不好意思,你们点菜了吗?”张娅问两人。 楚礼摇摇头,水萦鱼问她:“有什么想要的?” 张娅和楚礼一起摇头。 “真正优秀的餐厅每一道菜都是精品。”张娅说,“随便点个套餐我都能吃。” 水萦鱼点点头,叫来侍者点着电子菜单随意配了几个菜。 “按照法餐的顺序,搭了几样菜。” 水萦鱼扭头问坐在身边的楚礼,“没什么忌口吧?” “没有,除了孕妇不能吃的。” 水萦鱼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吃饭,和慕念一起,慕念从来不让她在餐桌上说话,从走进餐厅坐下来开始,一直到最后长辈吃完可以下桌,她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就连咀嚼声与餐具交错声都必须尽量小。 严苛的要求,她后来从书上看到,是欧洲那边贵族的礼仪,自从上个世纪贵族地位的日渐下沉,慢慢失去了原本矜贵的地位,反而在现代短平快的生活节奏里显出几分做作累赘。 但慕念不这么觉得,她自己将其奉为圭臬,还要求女儿也要把它们时时刻刻放在心里,刻进习惯的每一个瞬间里。 水浅不喜欢回家与她们待在一起,或许也有这些原因。 就连水萦鱼也能想象出来她们的相遇与结束。 外貌艳丽举止优雅的富家小姐,门当户对的豪门继承人,她们因为对方最为迷人的性质相互吸引,匆匆忙忙没来得及深入了解便完全在一起。 如此举动导致的后悔成本很高,水浅再没动过心,慕念苦苦寻找着办法弥补两人之间的关系,她们互相磋磨着,这一过就是二十几年。 唯一的无辜受害者,水萦鱼作为她们的小孩,缩在夹缝间艰难地捡着两人纠缠时落下的爱的残屑,徒劳地自己安慰自己。 后来她也不再在乎这些事情,或许因为长大本就是一个由温血到冷血的缓慢转变,她在潜移默化中逐渐淡漠,逐渐将这些情情爱爱看得很轻,但又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轻。 她表现得淡漠,借以掩藏近乎极端的重视,她对未来伴侣的要求便是由着这些极端,阴差阳错地选到了黎微。 她也说不出来这是怎样的原因,就好像是她曾经受的这些苦让她对黎微动了心,让她和黎微匆匆忙忙地凑到了一起。 这些都是没办法说清楚的东西。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实,她的肚子里有一个黎微的小孩,黎微如愿和她结了婚。 事情听起来还算美满,就连楚礼也说:“小鱼的alpha应该很幸福。” 水萦鱼理解不到她这句话里原因,她于是接着说:“能够娶到小鱼这样优秀的omega,人很善良,又温柔,又漂亮,谁都会感觉幸福。” 她把漂亮这个性质放在最后面。 “小鱼上个月拿到了金河马奖,是吧?”楚礼一边吃饭一边和她闲聊,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搅着盘子里的意面。 水萦鱼还在吃餐前的甜品,刚上的凉菜腥味太足,只有甜口的泡芙看起来是能够不反胃吃下去的东西。 “嗯,不算拿到的,奖项内定在我这里,不管作品什么样都会把奖颁给我。” 这事她一直没明着说出来,大家还都以为她不知道。 埋头吃海鲜炒饭的张娅听见这话有点尴尬,抬头不是不抬头也不是,干脆什么都不做,认认真真埋头吃饭。 “可是我看网络上的评价,大家说,这次评委终于干了人事,公平公正地扪着良心选出了个真正的影后。” “所以现实就是这样可笑。”水萦鱼说,“金河马奖是我的alpha很早之前就为我准备好的。” “她以为这样能够让我开心。” “像个努力取悦爱妃的暴君。” “就像妲己和商纣王。” 妲己是商纣王最爱的妃子,他为她建酒肉池林,为她制炮烙,为她行酷刑,为她厉马秣兵,为她逆乱天下。 他们眼里对世界的看法因为对方出现偏差,他们与正常世界愈来愈疏远,但他们乐于接受这样的偏差疏远,这在他们看来,是爱的美好馈赠。 黎微也是这么看的。 她不在意奖项公平性,不在意别的参选选手的想法与未来,她在意的只有水萦鱼开心与否。 水萦鱼说自己不够开心,她便绞尽脑汁又去思索别的事情。 一颗幼稚而又赤诚的真心。 “这没什么。”楚礼说,“一个早就失去了公平性的奖项,和一个早该获得这奖项的实力演员。这本就是你应该得到的。” “嗯。”水萦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说,“事情很复杂。” 她把清蒸蛋的小杯子拨到跟前,试着吃了一小口,细嫩的蛋羹浸在酱油里,腥味太重,一股恶心劲从天灵盖往下灌,像是要把她这个人都给吞噬了。 她急急忙忙站起身,捂着嘴往包间的洗手间跑,张娅与楚礼的目光追在她身后,看到她弓着腰疲惫的模样,脆弱却坚韧。 她已经对这事感到了厌烦,即使妊娠反应才刚开始没几天,她已经对这个小孩带来的这些事情感到了深深的疲惫与烦躁。 无法压抑的反胃恶心,冰冷的医院长椅,成双成对的年轻父母,她和她的经纪人做贼一样挡住脸遮住面容,一前一后错开走在路上,她和她说她已经如日中天了,她得对她的粉丝对她的爱慕者对她的亲人朋友负责。 她说的是负责,其实根本意思就是极端的洁身自好。 她连她的小孩都没办法负责,根本分不出余力照顾旁人。 她感觉很累很累,她靠在洗手间金属隔板边,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羽绒服到了暖和的室内已经脱了下来,里面穿了件贴身的灰色毛衣,羊羔毛,很软很暖和,细细的绒毛护着肚子,可是她的肚子一阵一阵发冷,又硬又冷地泛着疼。 对此她心里生出几分慌乱,但没有流血,她又实在乏累,干脆不再去想,任由此事发展。 冰冷的白炽灯光。 浓郁的高端熏香。 她站在两米长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 完完全全的素颜,苍白的脸色,看不出素颜该有的寡淡,倒别有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柔美。 她对自己这张算得上倾国倾城的脸生不出任何自得的感受,她认为这是很平淡的一件事,就算站在镜子前,这张脸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类似于悸动或是骄傲的情绪。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没有任何肉感,除了包裹在外的白皙皮肤,乍看来似乎就是一段晶莹剔透的白骨,苍白易碎,埋在尘埃里光芒黯淡。 她心里思索着与小孩有关的事情,从茫然的记忆里翻出曾经那些决心。 站在镜子前的女人深吸一口气,浓郁刺鼻的熏香呛得她咳嗽了两下。 她闭了闭眼,两滴生理性眼泪从眼角滑落。 张娅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想确认她的情况,她在这里面待了不短的时间。 “水小姐,没事吧?” 水萦鱼把手放下去,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沙哑。 “没事,马上出来。” 她洗了洗手,冰冷的自来水淋在手背,顺着手指缝隙往下滑落,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 走出洗手间,包间里除了原本的张娅楚礼两人,还多了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侍者和白色厨师服头戴厨师帽的主厨,金发碧眼,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欧洲人。 “怎么了?” “他们非要进来问问这蛋羹有什么问题。” 水萦鱼了然点头,先擦了擦手,转头看向主厨,笑了笑说了几句不知道是欧洲哪个国家的语言。 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主厨听得懂中国话,但这习惯已经被种到了无法更改的位置,水萦鱼和他们说外语,其他人都听不懂,于是他们之间产生了几分遥远的距离感,像是古埃及与埃及,古罗马与罗马,冠着相同的人的性质,却站在不同的高度上。 主厨笑得亲切,回她几句外语,事情很快解决,甚至还额外送来了两份梅子做的甜品,菜单上没有,是主厨特意赠送的,由他亲手制作。 “刚才那个厨师说的什么?”张娅好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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