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内脏比正常人小,尤其心脏,只有正常尺寸的三分之一,应该是青少年发育的时候受到外力影响,或者营养不良造成的。这种体质在受到突然的重击时,很可能因为突然的供血不足晕倒。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住两天院,我们仔细观察一下。” 庄锦文是霍家私人医院最信任的医生,继承父亲的衣钵,博士一毕业就回国进了这家私人医院。平日霍家人看病,都要经由她的手,再三确认才肯放心。 既然她也认为蓝苏的身体很差,老爷子也放下疑虑——那天在老宅动手的人肯定不是她。 故此,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离去,医院在深夜里重归安宁。 【庄锦文:大小姐,人走了。】 收到这条微信,霍烟才将手机放回病床的床头柜,对床上装晕的人说: “他们走了,起来吧。” 原本沉睡的人掀开眼帘,似早就计划好似的,默契地坐了起来,看向床边坐着轮椅的某人: “你怎么知道我装的?” 霍烟抬了下金边框眼镜:“演技不怎么高明。” 蓝苏不悦:“比如?” 霍烟解释:“真正晕倒,不会像眨眼睛一下突然闭眼。而是眼珠开始失焦,眼皮脱力,无意识地阖上。” 这个解释有些冰冷,譬如,她从未表露出丝毫蓝苏为她受伤晕倒的担心。而是以一个导师的姿态,评价这一段表演班的毕业实习。 分析得是有道理,蓝苏打算下次装晕的时候用上。 但心里的不悦却漫上金山。 抬手将长发往后一拢,从后颈往下圈着撸去粘黏在后背的静电,甩毛巾似的重新甩到后背。发丝是温柔的,如母亲的怀抱一般披在柔顺的晚礼服上,顺着后背簌簌滑落,包裹着肩膀内扣胸脯含收的身子。 那一刻很静。 静电声劈啪作响,两个活生生的人陡然像极了荒野飘荡的灵魂,左边悬崖,右边坟冢,鬼火在呼啸的风声里摇曳,让两个灵魂在明灭的光线中勉强看清彼此。 镜片下的眼睛动了一动,眼皮半耷,泄出三分动容。 “你不必为我挡那一下。” 霍烟说。 蓝苏回头,只看到半垂下去的眼皮,浓密的睫羽将眼底的情绪挡得严严实实,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我乐意。” 她嘴唇微动,咬了一下口腔内侧的黏膜,脑中闪过先前的画面,说: “他们所有人都在审判你,一个动手,剩下的负责添油加醋。我看不下去。” 正如蓝浩天评价的那样——蓝苏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拿捏了这一点,这个人也就拿捏了。 轮椅扶手上的食指颤了一下,饱满甲床随着手指用力而发白,霍烟苦笑: “我早就被家族抛弃了。他们要利用我来守霍家的江山,我要利用这片江山去打天下,归根结底,是商业关系。” 所以,压根不用觉得难过。因为,在那个恢弘的大宅子里,她没有亲人。 这种感觉蓝苏也有,亦或说,她们本就是同一个悲惨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产品。 当时她才8岁,带着蓝小玉走投无路几乎饿死。刚被捡回蓝家时,她不惜用命去报恩。那时候蓝家的古董生意很乱,抢货的人数不胜数。她就跟着大人天南地北地闯,坠河、赴火、刀斧肉搏,好多次差点活不下来。 但她的身份,仅是蓝家的一把刀。连她唯一的亲生妹妹蓝小玉,也在名利的腐蚀下把她当成一把刀。 “呵......” 想到这里,蓝苏从喉咙底发出一声苦笑,思及今晚发生的种种,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她跟霍烟两个人。 “好像有种,跟全世界为敌的感觉。” 她感慨。 霍烟耸了下肩膀,早已习惯: “或者,你现在可以反悔,去安慰你受伤的妹妹。” “以前会。” “现在呢?” “心死了。” 蓝苏坐在病床上,脊背高高拱起,两手摩擦着柔软的棉被布料,望向漆黑窗外的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失去焦距,却又在脑海深处找到落脚点似的,勉勉强强站上去。 “小时候不懂事,觉得世界上好人好多。后来长大了,就发现,好人还是很多,只是我变坏了,跟这世界格格不入。” 她转头,背光看向霍烟,眼中情绪不明: “霍烟,我是个坏人。” 她对自己下定判书。 她的影子投在霍烟脸上,恰好挡去窗外投进的月光,让霍烟同她一样,整张脸陷入黑暗之中。 是对视,亦是看向黑暗中的自己。 寂静的空气几乎凝滞,胀痛的耳膜传来霍烟平淡却笃定的音色: “我也不是什么善类。” ----- 霍骏的名声一落千丈,连带着四房整体老实了许多,没敢再来找霍烟的麻烦。 两个月之后,霍骏的公司宣告破产,一家三口在媒体会上哭得声泪俱下。老爷子为了家族产业,在公开场合也对霍骏严厉责骂,声称霍家坚决抵制一切抄袭行为。 私底下,又拨了一千万悄悄给霍骏开了家酒店。 反观霍烟这边,“融冬”销量远高于同行其他产品,梅艾丽娅市值又增了三个点。 与此同时,她也以梅艾丽娅的名义做一些投资。有时是媒体项目,有时是综艺,年前投资了一个小成本都市电影,不想突然爆火,狂揽30亿票房,让她在影视圈也开始崭露头角。 “霍总,主办方那边打了三次电话来,邀请您参加红毯仪式。” 蓝苏去公司接霍烟下班时,江枫正跟她商量电影节红毯。见她们没空,她便在一旁的沙发坐着等候。 那时,霍烟正在浏览主办方发给她的邀请函,想也没想: “跟他们说,我会参加电影节,但红毯就算了。” 江枫为难:“可这是梁会长亲自打来的电话,她的面子,还是不好驳。而且公司刚进影视圈,根基还不稳,有梁会长的人脉,以后兴许也顺利一些。” 这道理霍烟也知道,只是红毯,她一向避之不及。 “一个坐轮椅的上红毯,大家的关注点只会是她怎么残的,然后投来同情和怜悯,引发一堆圣母心。” 越是高傲的人,越是不愿被人议论伤痛。 江枫了然:“那,可以找一个人,代表公司出席。” 对面沙发,蓝苏正聚精会神地玩愤怒的小鸟,她从不玩游戏,来到霍家之后,时间变得多了起来,便捡起小时候流行的那些挨个去玩。 玩着玩着,第六感就告诉她,有人正朝这边看。 一抬头,霍烟已经停到她跟前,镜片下的眼睛平静却带着商量: “你要不要代我去一下红毯?” “代表你?”蓝苏下意识抗拒,“我们两个又不是......” 她想说,我们又不是多亲密的关系,怎么能代表你出席?说到一半,自己也停了下来,下唇收进齿关。 霍烟颔首,唇边露出一丝轻快:“法定配偶,名正言顺。” ——— 电影节总是人满为患,尤其近几年娱乐行业发展迅速,老人事业再春,新人不断涌现,演播厅选的一年比一年大,红毯旁侧的记者一年比一年多,今年甚至搭建了三层台阶。否则真站不下。 蓝苏的造型来回选了多次。 起初,造型师团队发来备案,挑选了米兰时装周的几条礼服,皆不能让霍烟满意。 要么太浮夸,要么花里胡哨,要么袒胸露背,一看就是会让蓝苏拘谨的衣服。 毕竟第一次见面时,光是穿着低胸的粉色裙子,蓝苏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喜欢哪条自己选。” 最后,霍烟干脆让造型师把所有礼服的成品图发了过来,让蓝苏自己挑。 “我没走过红毯。” 蓝苏抿唇,光是想想面前一整面墙的摄像头和闪光灯,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发起抖来。 “这些时尚、礼服,我不懂,随便选一条吧。” 从前在蓝家,所有衣服都是方便活动的黑衣,统一由蓝家派发,跟手下的保镖一个待遇。她连发型都维持了十一年的拖把头,更别提所谓时尚。 霍烟抱着猫,手掌在猫背上一顿,提醒道:“那是在蓝家。” 转头,目光刺穿她的自卑:“在我这里,没有随便的说法。你现在是蓝苏,也是霍夫人,你要有喜恶、有目标地去拿喜欢的东西。” 蓝家到底给她灌输了些什么?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打磨成听话的道具,阉割情绪,砍掉喜好,像个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器皿,别人给什么,她就装什么。 家政艾厘拖着平板,看看霍烟,又看看蓝苏,心说老板心地虽好,但语气也太冷了些。于是换了个说法,把她的意思重新解释: “蓝小姐,霍总的意思是,电影节的时间很长,包括在红毯上,四处都是摄像头,您难免不自在。所以,让您选一条穿着舒服的礼服。” 蓝苏瞄了霍烟一眼,对方用下巴指了下平板。这个动作告诉她,她就是艾厘这个意思,并且,跟之前一样,让蓝苏自己做决定。 过后,蓝苏提起刚来的这段时间,霍烟便会解释:“我没有资格替你做决定,你要有自己的喜恶。” 那时,蓝苏就会瞪她:“你现在选个表带都要我来选,是不是太双标了?” 然后,霍烟只能欲盖弥彰地拿眼镜布擦拭眼镜,拖拉好几秒,才说: “你眼光好。” 最后,蓝苏选了一条黑色长裙。 跟之前一样,黑色让她有安全感。 长发简单披垂,长度垂到腰际,平领皮裙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纤细的吊带挂在肩头,收拢的皮革材质勾勒出凹陷的腰线,裙摆拖到脚踝,底部做成褶皱的宽松样式,使整条黑色皮裙在冷冽中多出三分慵懒。 宛如栖息在屋顶的黑猫,在暗夜中睁开澄黄的眼珠,无声中透着几分危险。 “哇!真好看!” 助理许盼盼跳了起来,蝴蝶扑花般小跑过去。 “就跟女明星一样!不,比女明星还要好看!蓝小姐,出道吧,说真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你演女杀手了。” 蓝苏不自在地动了下肩膀,抿唇——她来霍家,首要任务就是隐藏自己的身份。 那一刻,她陷入反思,这条裙子是不是选错了。 霍烟在一旁佩戴袖扣,闻声抬头,纠正许盼盼: “没这么瘦的杀手。” 无形之中,松解了蓝苏心口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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