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碎玻璃泡在价格昂贵的香槟酒液中,霍烟扬起下巴,驱动轮椅接过蓝苏手里那杯香槟,停到几步外的孙琴身前,凝眸,眼镜边框在水晶等下反射冷冽的金光。 不待孙琴说什么,抬手,照着她的面门就泼了上去。 “啊!” 孙琴下意识尖叫,精致的妆容被酒水晕花,彩色的液体顺着脸颊哗啦滴下。她错愕地看向霍烟,却险些被那刀尖般的目光刺穿。 “这,是你冒犯我夫人的代价。” 身后不远处,蓝苏静静站在原地未动。两只手交握着垂在身前,拇指的指甲盖用力扣着食指关节。 记忆穿越狭隘的隧道回去从前,依稀落到那场越南的枪战。 那时,12岁的她因为一套周朝的钱币被一路追杀,从一所寺庙沿着山坳跑到一处荒废的建筑遗迹。她的右手断了,在后方持枪的杀手眼中,没有枪支弹药的她就是没有反抗能力的鱼。 听着黑衣人的脚步声碾过碎石头,一步一步走进,就在一墙之隔的时候,她将小刀抵住喉咙,想说,自己了结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但枪声比她的手快。 只听砰!砰!几声枪响,一墙之外传来巨物落地的钝击声,一共七声,刚好对应七个黑衣人。 她不敢置信地放下小刀,坐在石头堆的废墟里等了半个小时,确定那些人是死了,而非制造玄机引她出去。 她逃了。 飞奔。 很长一段时间里,起码被蓝家欺骗的这十几年里,她以为救她的人是大小姐蓝姗。 后来得知不是她,蓝苏很生气,几乎当场把蓝姗从二楼扔下去,跟蓝家闹翻。 却也不知道是谁。 只道是不想让她死在异国他乡的静谧山神。 可现下,霍烟穿越重重围观的人群,力排众议替她出头,将那杯酒泼到孙琴脸上时,她恍惚觉着,霍烟坐在轮椅上的背影与山神重叠。 她蓝苏,也是有人护的。 “下次遇到这种事,可以先动手。” 休息室内,霍烟的外套拿去清洗,上身只穿着单件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锁骨在布料之间若隐若现。里面戴了一条项链,不是珠宝,不是钻石,而是用简单的麻绳编织的链子,下面坠一块象牙质地的牌子,看不清图案,因为藏在了衬衫更深的地方。 霍烟抬头,发现蓝苏落在她胸口的目光,薄唇动了动,警告道: “但不包括盯着不该看的地方。” 蓝苏收回眼神,把停浮在大脑表层的话拉回来细听,应道: “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把桌子撞翻。” 霍烟提醒:“你可以把她的手踩到玻璃上,等血流出来,跟香槟混到一起,她自己就会一边哭一边说实话。” 这手段确实是霍烟的风格,也是蓝苏在那些灰色地带的风格,但却不是“霍家娇妻”的风格。 于是,蓝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然后她的律师就会起诉我寻衅滋事,你就要去看守所捞我,还要交一大笔保释金。” “又不是交不起。”霍烟说。 蓝苏咬着口腔内侧的黏膜,尖锐的虎牙来回啃噬直到出现血腥,才终于开口,笨拙地说: “刚才,谢谢你。” 霍烟凝视着她,“举手之劳。” 蓝苏在那些“残疾人”的嘲讽里替她说话,回头,她替她泼一杯酒,礼尚往来。 被护着的人,才会想要护着别人。 因为一场闹剧,主办方和珠宝会长不得不亲自出来收场。又是打扫残局又是赔笑,顺便恳请大家不要把今晚的事张扬出去,影响整个珠宝界的名声。 蓝苏到底还是没能替霍烟挡酒,等服务生将霍烟外套上的酒渍清理干净后,这人便驱动轮椅下楼了。 “宠妻的人设刚立出去,转眼就让你挡酒,说不过去。” 她有一万个理由。 是了,一向对婚姻视作无物的霍烟,竟在那场酒会后,多了个宠妻的标签。 当真天方夜谭。 “姐姐。” 走廊尽头,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从损坏的廊灯下走近,直到进入走廊外侧的栏杆,那张脸才终于显露在光下。 是蓝小玉。 “你最近好吗?”她问蓝苏。 蓝苏心里揪了一下,虽然离开蓝家的时候,她跟蓝小玉几乎翻脸,但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看她面色憔悴,心里还是不忍。 “我还好,你呢?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蓝小玉比之前还要瘦,18岁的脸不再明媚,反而透着干枯的无力。 “我也想好,有办法么?” 蓝苏本想说什么,却看到她眼中的厌恶和指责,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蓝小玉接着控诉: “爸爸把我嫁给了林杰,强迫嫁人能有多好?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能有多好?” 蓝苏盯着眼前这张脸,分明还是她当年拼死拼活从火海里救出来的亲妹妹,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陌生。 “当初,是你不想嫁给霍烟,我才替你接下来。现在嫁给林杰,不是我能决定的。” 蓝小玉却是疯魔:“要不是你跟他们说,我跟姗姐姐有私情,他们根本不会把我嫁给林杰!” 蓝苏迟钝了一下,扁桃体哽了一块尖锐的石头,解释道: “那天晚上,是你们上床惊动了楼下的佣人,是蓝姗跟我对峙的时候摔东西惊动了父亲,并非我告状。而且,父亲一直都知道。” “就是你!” 长期以来的压抑和不幸让蓝小玉变得偏执易怒,尤其刚刚在楼下,见证霍烟从头至尾对蓝苏的宠护,悬殊的对比扭曲本就善妒的内心,她破口大骂: “是你去告状!是你跟爸爸说我喜欢姗姐姐!你也喜欢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怕我跟你抢!你要毁了我,让我嫁给林杰!这么多年,都说我是蓝家的小姐,你是蓝家的刀!其实你心机比谁都深!你见不得我好!你见不得姗姐姐喜欢我!你一直都想报复我!你——啊!” 眼前一花,脸被抽到一旁,疼痛后知后觉地从脸颊蔓延到全身,蓝小玉错愕回头,望向眼前从未对她动手的蓝苏。 “你打我?” 蓝苏的眼眶猩红,哪怕当年断了手生死一线,她都未哭过,此刻眼眶却被针扎了似的溢出热气。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妹妹。” 不再是那个被她拽着从火海里逃出来,流浪街头把仅剩的馒头分给她的妹妹。 蓝小玉捂着灼痛的脸颊,眼中的情绪从惊愕很快变成恶毒: “好,你无情,就不要怪我无义。” 手背擦去眼泪,恶狠狠说: “要是霍烟知道,你不姓蓝,姓苏。你就等着,跟她前三个老婆一样去死吧!” 语罢,转身跑向楼梯,顺着步梯跑向一楼,处于名利场的霍烟。
第27章 心动(三) 霍烟的残疾是后天的,但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只道是生了一场大病。 没人敢问,就像没人问哈桑追风筝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让秘密尘封在老旧的盒子里,埋进沙漠深处。 整场酒会,霍烟的轮椅都停在一楼的落地格子窗边,旁侧一张单人沙发。想谈合作的,便端着一杯酒过去,得到霍烟允许,便坐上那张沙发。 坐上去的有男有女,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但无一例外,都是行业里的龙头企业。 “We shall be glad to enter into business relations with you.(我们很乐意跟您合作)” 金发碧眼的老外欠身与霍烟握手,得到霍烟肯定的答复之后,欣欣然离去。 霍烟将这人的名片发给助理江枫,同时拨通电话: “Queen May这次的条件不错,明天十点开会,叫上市场和法务,把合作协议拟出来。帮我订一张30号去米兰的机票,我要当面跟路易斯谈。” 江枫在那头奋笔疾书:“好的,没问题。”然后重复一遍:“明早十点,我们开会讨论跟Queen May的合作协议。” “嗯。” 霍烟说着抬了下腕表,“发布会还有十分钟开始,让公关部准备一下,今晚有新闻。” 江枫早已准备:“嗯,新闻稿已经准备好了。等下事情发酵,我们就可以发布。” “好。” 狭小的一隅靠着窗边,室内灯火通明,窗外阴黑幽暗。霍烟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黑白分明的分界线将霍烟的脸分割成两半,一阴一阳,一明一暗,似庙里供奉的金刚神像,手握一万种雷霆手段。 哒哒哒...... 蓦然而至的脚步声打破这一幕的神圣,霍烟挂断电话,回头,是一个穿着鹅黄色晚礼服的女人。 对于陌生人,霍烟一向半冷不热:“小姐贵姓?” 这人抓着裙摆,胸口因呼吸剧烈起伏,一看便知来找她的。 蓝小玉放下裙摆,掌心却紧紧攥着,一副要告御状的样子: “我姓蓝,是蓝苏的妹妹。” 霍烟稍稍惊讶,聚神,的确看出与蓝苏三分相像的眉眼: “三小姐,幸会。找我有事?” 蓝小玉深呼吸一口:“你不觉得蓝苏很奇怪吗?” “噢?” “一个昏迷十一年的植物人,会肌肉萎缩,神经迟钝,不可能像她这样。她现在活蹦乱跳的,没有吃药,没有复建,就好像从来没有昏迷,一直是个正常人一样。你跟她结婚这么多天了,不觉得奇怪吗?” 霍烟静静地听她控诉,搭在肩头的发梢一动未动,靠在椅背上的脊骨松弛慵懒,眼皮半耷,毫无波澜,好似在听一个陈腔滥调的裹脚布传奇。 目光落上跟蓝苏三分像的眼睛,发现这三分的像仅留存于眼型,同样的柳叶眼,蓝苏坚韧、含蓄、隐忍,蓝小玉却是轻浮、燥乱、妒恨。 “三小姐更奇怪。” 霍烟语气轻蔑。轮椅的身位比蓝小玉低一半,但眼神从下往上仰视时,却似一把缓慢从刀鞘里拔出来的利刃,随着目光对视,一把匕首也落上蓝小玉的喉咙。 她清晰地从这双妒恨的眼睛里看出一句话——我要蓝苏死。 “蓝苏是你的亲姐姐,你却要她死。” 判官落下判词,将堂下无名小鬼打入十八层地狱。 蓝小玉的骨头被那双眼睛看穿,那一刻,妒恨冲击大脑,让她几乎失智—— 霍烟为什么是这个反应?她应该气急败坏,应该找蓝苏算账,应该当众给蓝苏一个耳光然后大张旗鼓地去蓝家讨要说法。应该像传闻中杀死前三个妻子那样,把蓝苏一同杀了! 为什么这么护着蓝苏?为什么旁人的一句话都不相信? 凭什么? ----- 蓝苏在二楼走廊的长椅上坐着,等候或生或死的审判。 蓝小玉会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她苦心隐藏的身份、依附蓝家的秘密、跟霍烟结婚的目的,一切的一切,一字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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