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谁......到底是谁?” 艾厘敲开房门时,蓝苏将将在霍烟的安慰下平复好情绪。 “怎么了?”霍烟问。 “霍总,您的画到了。”艾厘说。 “画?” “就是之前公益拍卖会上,您拍下的那幅《金色雏菊》。之前因为收藏馆有点手续上的问题,一直拖到今天才送来。” 《金色雏菊》,便是之前霍烟与蓝苏二人决定拍下的,苏沁小时候的作品。 苏家,是丹青世家。价值连城的《黑山》就是从民国时期的先辈留下的传家宝。蓝苏虽会画画,但整个苏家,最有绘画天赋的,还是苏沁。 暖色调的笔触下,广袤的雏菊花海沐浴着温暖春晖,油画的调料加深了每一朵雏菊的色泽,却又维持着年幼少女心里的那份稚嫩。 “我父亲说,这是一幅充满希望的作品。” 拆开外封箱,霍烟拿在手里反复看。画布的面积不大,加上装裱外壳,不过也就80×100,成人一上一下两只手可以拿住。 “你父亲?”蓝苏问,“他见过这幅画?” “嗯。”霍烟把画立在靠墙的桌上,“比较久了,当时苏家的画廊运营好像出了点问题,父亲就把这幅画买了回来。从俄罗斯逃到泰国的时候还带着,就挂在钢琴房里。” “怪不得都说他俩关系好呢。你爸爸每次出手相助,我爸爸才会在最后关头,把《黑山》交给他。” “但是可惜,这幅画最后还是不知道去了哪里。”霍烟怅然一叹。 “没关系,反正牵扯了这么多条人命,找不到也没办法。就当它跟那些灵魂一起殉葬了吧。”蓝苏宽慰她。 “幸运的是,苏沁这幅画找到了。” “对。但是这幅画不是被你爸爸买了吗?怎么今年又在被拍卖?” “当年出事,家里很多东西都流落在外了,这幅画就是其中之一。” 提起当年,二人的思绪不由慢了下来。 蓝苏仿佛入定,脑子里的某个念头在电光火石之间闪现,迟疑地望向霍烟: “也就是说,我爸爸出事之后,你爸爸出事之前,这幅画是在你家里的?” “对,怎么了?” “这幅画被洗劫了,那《黑山》呢?” “你是说......” “害苏家的人以为画在苏家,害霍家的人以为画在霍家,有没有可能,《黑山》一直在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你是说我们当时在泰国住的房子?不会的,那里早就被洗劫一空。苏沁这幅画就是那时候丢的,现在辗转几手,光明正大从收藏家手里拿出来拍卖。要是《黑山》被找到了,不会一点消息都......” 霍烟的语速越来越慢,临了,最后几个字被生生扼杀在喉咙口。 她凝望着蓝苏的眼睛,同她一样,脑中赫然闪过一个荒诞的想法。 空气凝滞,二人哑然,耳蜗深处某根骨头断裂,发出石破天惊的崩裂声。眼神稍一交换,读懂对方的意思,目光不约而同转移,落到《金色雏菊》的裱框。其厚度,似乎比寻常画作要厚。 霍烟立即转头:“艾厘,工具箱在哪?”
第170章 黑山问世(二) 若要论蓝苏这些年在蓝家学到什么, 最多的是文物鉴定,其次, 便是文物修复。 她曾经通过粘接配补的手法修复过一只残缺的瓷器,也参与过一幅古画的出土——清洗——装裱,深知如今古董界和书画界装裱画作的手法。 家里的工具箱是普通的型号,蓝苏紧急去最近的五金店买了直径1毫米的螺丝刀、尖嘴宽度1毫米的镊子组合、以及配套的各项零件工具和照明设备。 最后,是暂时用作放大眼镜的放大镜。 80×100的《金色雏菊》平放上柔软的黑色桌布,雪白的棉布手套顺着裱框往右上角摸,停到边角不起眼的凸起上,用镊子掀开,露出里面直径1毫米的螺帽。 细长如针的螺丝刀探进小孔, 在放大镜的帮助下一点一点旋开螺丝钉。4个边角,8颗螺丝,全部卸下之后,用一根线卡进裱框之间的缝隙,上下拉扯增大缝隙的空间后, 用细窄的单脚镊插进去, 上下一翘, 从角落沿着裱框的边沿往下划动, 绕框线一圈后,裱框上下两部分已出现2毫米的缝隙。 随后,跟霍烟一起, 一人负责上,一人负责下,一起用力, 水平着揭起裱框的上半层。 尘封的颜料气味在空气里散发,戴着手套将画布小心翼翼取出, 放到一旁的绒布。局部照明电筒朝内部侧壁一照,果然,在不起眼的边角,还有一层螺丝。 “这些螺丝是干什么的?”霍烟问。 “这种位置的螺丝管内不管外,跟裱框没有关系。”蓝苏解释。 “也就是说......”霍烟的眼皮一跳,“真的还有一层?” “嗯。” 同样的手法,蓝苏借着照明电筒和放大镜,拆下内部的8颗螺丝,谨小慎微地取下外人以为是底板,实际却是隔层和封膜的单薄平板。眼前所见,蓝苏一辈子都忘不了—— 一整幅画卷静谧地沉睡在裱框里,时间久远的颜料散发出古老陈旧的气味。那是失传已久的名画——《黑山》。 画师用色暗沉,乌黑的山脉绵延起伏,将黑夜一并玷污。浩瀚的山峰占据画布的四分之三,精妙的调料配色让山脉与同样幽黑的夜空间错相隔,纤细的笔触精致到可以看清山上每一棵乔木的叶片。凑近一看,可以看到画布表面立起的纤维。站远一望,整幅图构造出夜空下浩瀚的山脉,一片凝重,幽深昏暗,而这样的深沉却被当空一轮明月烫了个洞。月色皎洁,倾斜万千月光汇入河流,从山谷深处涌现,勾勒出九天银河的蜿蜒纽带。 极致的黑之下,耀眼醒目的,是极致的白。 《黑山》描述的从来不是黑,是白。 而那些浑浊的黑,不过是为这幅画产生的贪欲的灵魂,在地狱里挣扎出的污泥的颜色。 ^^^^^^^^^^^^^^^^^^^^^ 十三年前的冬天,苏见鸿夫妇意外身亡,苏家大宅付之一炬,烧成废墟。 霍烟清晨打开卧室的房门,正好看到父亲坐在窗边的身影,正对着光,落在霍烟眼中,却只有一个佝偻的背影,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好像在窗口坐了一整晚,一夜之间,鬓角的乌发变得雪白。 “小烟,想不想回国,回去看看爷爷?”霍恺生问她。 “不想。”霍烟很直白。 “为什么呢?”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给我打电话,说很想你,你回去看看他,好不好?” “你跟我一起去。” “我不能去。” “为什么?” “爸爸的一个朋友......他们家,出了点事情,所以,我想处理完了,再回去。” “很严重吗?” “不严重。两天就处理好了,你先回去,等我处理完了,就回去陪你,好不好?” 那时候,霍恺生望着墙上的《金色雏菊》,眼睛里布满血丝,喉咙像吞了一整斤的沙子,沧桑破败。 霍烟一直不知道这个朋友是谁,直到后来,父亲出事,她才知道,父亲是为了去警局认领苏见鸿夫妇的尸体,送回国安葬。 让她早一步回国,是察觉到了危险,怕她出事。 飞机从曼谷机场飞回广州,带回一百多位中国乘客,却没带回霍烟。那个靠窗的商务座空着,从曼谷到广州,从未坐人。 霍烟从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她看出父亲有心事。 迅速折回并没有扭转局势,家里被洗劫一空,包括那幅《金色雏菊》。留给她的是满地碎砖烂瓦,以及一滩父亲的血。 再之后,便是刻进她生命里的噩梦,父亲惨死,她双腿落残。 可笑那些幕后凶手们机关算尽,却没发现,《黑山》就藏在唾手可得的《金色雏菊》里。 可想而知,这幅画本没得到凶手的青眼,可能在翻找时,还会嫌碍事随意扔在地上,扬起三尺灰尘。灰尘之间,黑色裤管来回穿梭,踩上一个又一个鞋印。最后,兴许是觉得苍蝇腿再小也是肉,便捡了回去,转手几次洗白,流回国内的拍卖会。 最想占有《黑山》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两手空空。 那些无意占有,却在冥冥辗转之中,数次拥有。 如画本身,黑山贪婪地玷污夜空下每一个卑微求生的生灵,将一切染黑之后,却让月光的浩瀚照破天地。 鬼哭黑山,静默万物。月入大江,润泽千里。 过往的记忆似电影胶片一般飞快闪过,霍烟怅然若失地坐到椅子上,漂亮的眼睛盯着画卷表面冒起的一根纤细的纤维。 良久良久,她喃喃道: “罪恶衬托慈悲,狠毒衬托善良,扭曲衬托刚正,市侩衬托清高。” 蓝苏凝望着那副沉睡的画卷,只觉得头皮麻木起来,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人心,是一场从白到黑的游戏。” 这便是牵扯数十条人命的《黑山》。 两人瘫在椅子上,两眼直勾勾盯着《黑山》,又仿佛盯着《黑山》背后那些张牙舞爪的阴谋与算计。 “苏苏。”良久良久,霍烟唤道。 “嗯。”蓝苏应她。 “要不要把这场游戏玩彻底一点?” “好。”这个问题几乎不用思考。 只要霍烟在身旁,蓝苏什么都不怕。
第171章 引蛇出洞(一) 次日, 蓝苏与霍烟踏出家门,接受由记者董曼主持的直播访谈节目。 这也是霍衷德被判刑之后, 二人首次公开亮相。 “别太紧张,就当平时聊天一样。” 董曼一席白色休闲西装坐在访谈的沙发上。她跟霍烟是老朋友。从前轮渡爆炸复活的公关,被写进各大传媒高校的公关范例,就是在她的帮助下完成的。再往前,还有霍烟凭借订婚风波坐上梅艾丽娅总经理的那一次,也是靠着舆情的风波打了一次漂亮的翻身仗。期间种种,都离不开董曼。 如今霍衷德落网,一切尘埃落定,董曼的访谈似也春风拂柳般柔和。 霍烟与蓝苏坐在对面的双人沙发, 造型师正在给蓝苏调整发夹的位置,固定最后的上镜造型。 霍烟的妆造早些结束,便跟董曼闲聊起来: “我当然紧张了。” 董曼调侃:“你还有紧张的时候?” “当然。”
159 首页 上一页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