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云葳这小东西好似对爵位无甚兴致,听见她的旨意却惯常淡漠,一点儿喜色都没瞧见。 翻身下榻,文昭缓步行去了云葳身边,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她落下的字迹,“快些写,朕饿了,等着传膳呢。” “臣不便搅扰陛下用膳,可以带回寝阁写。” 云葳瘪了瘪嘴,您吃不吃饭干我何事?简直无理取闹。若文昭不是帝王,她现在早已备好了白眼。 况且云葳现下心情算不得好,小小年纪无寸功可言,平白得了侯爵高帽,实在有些别扭。 大魏的爵位并不泛滥,侯爵实封不少,朝中寥寥无几的爵位,可都是建立在实打实的军功上的。 “公私不分是大忌。”文昭一本正经的出言教训:“再说这话,把《大魏律》抄上百遍。” 云葳委屈巴巴的抿了嘴,没敢吱声给自己找不痛快。 随侍文昭日久,云葳总算摸清了她的路数,这人就得哄着,让她觉得别人对她言听计从,佩服的五体投地,便足够了。 无需管真实想法如何,表面敷衍到位,日子就不会太难。 但最近,文昭的脾气愈发古怪无常,难以捉摸了。 文昭看着沉闷寡言的云葳,心里积压的不痛快是愈发深了。小东西自以为摸透了她的心性,实则蠢笨透顶,无非是自己懒得跟她计较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也算是磨合出了一种相处的平衡。 “封爵的旨意下发,总要操持个宴席,你这沉闷的性子,可能应付得来?” 文昭立在云葳的身后不动,悠然的打趣她:“今夜陪朕喝两杯,再练练酒量?” 云葳却咂摸出了别的滋味,难掩欣喜道:“陛下言外之意,是准臣出宫去了?” “出宫?”文昭哂笑一声:“朕还未曾想好,选哪处官邸做你的府宅,就在宫里住着吧。但庆贺封侯的宴席,云家自会置办妥当,你露个面儿就是了。” 云葳暗道,这些都是推辞,说到底就是不想放她出去罢了。真有心赏府邸,京中空置的宅子不少,随意指一个便可。 “臣觉得酒量非旦夕可成,还是不劳陛下费心了。” 云葳将视线凝于笔尖,神色疏离,一本正经的推拒了文昭的心意。 文昭的凤眸眯起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文昱已然神志不清,太医署的人都是废物。既无心与朕饮酒,你去试试调配解药吧,一会儿放班了就去太医署报到,日后每天入夜过来跟朕汇报进展。” 文昭的话题跳脱至此,令云葳深感意外,她慌忙改口: “陛下盛情,却之不恭,臣是说不敢劳烦您挂心栽培臣的酒量,从无推却陛下赐饮之意。况且太医都办不到的事,臣如何办得到?您折煞臣了。” “听闻前些日子,桃枝出宫去给你取药了?何药?”文昭踱去了茶案旁落座,接过了宫人递来的温热杯盏。 “是,观主送来的滋补丸药,先前的用完了。”云葳照实回答。 “日日都服用?你身体还有何处不妥帖?”文昭深觉意外,不经意间蹙了眉头。 “观主早先说臣先天气血不足,适当进补有益处,便一直都在服用。”云葳腹诽,文昭的闲心愈发重了。 闻言,文昭微微挑了挑眉,淡淡道:“改日让太医再给你瞧瞧,配上一份丸药就是,何须让人遥遥千里的寄送药物过来?” 云葳哑然良久,观主送来的不光是丸药,还有念音阁在襄州的动向,若是这一星半点传讯的路径都给断了,她的日子没法过了。 “臣用惯了,观主对臣的身体也了解。多谢陛下关照,不必劳烦太医。” 文昭敛眸抿了一口清茶,见人撂了毛笔,便出言道: “给观主去信一封,以你的名义邀她入京来。” “现下吗?”云葳有些懵,“所为何事呢?” “理由你看着选,朕只要此人在年前现身京城,快写!” 文昭饿得狠了,想拉人一道吃个饭,实在是不容易。 云葳糊涂的彻底,文昭一会儿嫌她碍事,一会儿又巴巴的给她指派新任务,剥削压榨,真不知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听闻外间风传她圣眷正隆,是帝王宠儿,至于这随侍君前的真实滋味,她只能自己消化了。 文昭冷眼审视着不时呆愣的云葳,急脾气作祟,巴不得立马夺了毛笔替她写,碍于今时的身份,又得故作矜持,委实忍得艰难。 单手捏着杯盏,文昭腹诽:等把这小东西身上的价值榨干,非把她发去千里外供职,好生发泄一番不可。 “咔—嘣——” 文昭神思游走间,手上的力道没收住,直接将薄胎的小瓷盏捏了个稀碎。 清脆的瓷片迸裂声过耳,宣和殿众人齐刷刷地转了视线去看文昭,不知她缘何动怒,宫人哗啦啦跪了一片。 云葳瞧着这阵仗,她自己坐着实在突兀,只好丢了毛笔,也学着宫人的模样,俯身于地。 文昭的神色透着显而易见的尴尬,她敛起衣袖,状似淡然地走去了花窗前凝眸远眺,随口吩咐宫人:“收拾了,传膳。” 小宫人脚步匆匆的上前,屏息凝神,跟小猫似的捡走了桌上的碎片,旋即逃之夭夭。 云葳一时不知该不该溜走,悄然抬了脑袋瞄向文昭,文昭却好似把她给忘了,仰首不知再看什么。 良久的静寂令文昭心下纳罕,云葳怎会这般安静,提笔写字一点声响也无,难不成是被自己吓着了? 她茫然回身观瞧,下一瞬,却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大殿内只她一人独对孤灯,茕茕孑立,除此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 文昭将手指节攥得咯吱咯吱响,扬声唤着:“秋宁!” 秋宁一溜烟跑进了殿来,战战兢兢地站在文昭身侧拱手:“婢子在。” “院子里有些萧条,把云葳挂树上,养养眼。” 文昭咬牙切齿的吩咐着:“取坛酒来,入夜渐凉,朕要暖暖身子。” 秋宁的容色已然扭曲,文昭平日都是正常的,唯独与云葳独处时,总会生出幺蛾子来。 回想起方才云葳拎了信纸仓惶出逃的小模样,秋宁有些心疼她了。 “还不去?”文昭剜了秋宁一记眼刀,语气飘忽却足够阴恻。 秋宁忙不迭地小跑去云葳的小阁寻人,私下里把文昭的原话给人透露了个干净。 云葳倒吸了一口凉气,甚是迷惘的歪着脑袋问秋宁:“秋姐姐,我今日得罪她了?” “婢子不知。”秋宁实话实说。 “你等会儿。” 云葳灵机一动,抄起笔来飞速了结了手中的长信,寻了个信封叠的整整齐齐,复又取了一方小印盖在了封页处: “秋姐姐一会儿帮我说句话可否?我不是溜号,是回来取写私人信件的小印的。” 秋宁答应的极尽勉强:“行吧。” 二人一前一后回宣和殿时,文昭正端着酒杯立在廊下,见人近前,直接招呼身边的女侍: “吊起来。” 两个侍卫快步上前,架着云葳就往院中的梧桐树下拖,秋宁傻在原地,答应云葳的话也忘了个干净。 “…陛下!”云葳被人架起的刹那,魂儿都吓飞了出去,开口的话音比秋风里打旋的树叶都凌乱。 眼见两个侍卫摆弄着手里粗重的麻绳,她才咬咬牙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挣扎不休的与文昭讨饶: “臣回去取信物了,给观主去信总要有些诚意,臣未敢怠工,求您明鉴。” “拉过来。”文昭凤眸半觑,语气清冷,将空杯递去一旁,便又有人给她斟满酒水。 闻声,女侍将躁动挣扎的云葳反剪了双臂,押去了文昭身前。这些习武的人手上没个轻重,云葳的胳膊被她们扯得生疼。 “陛下息怒,臣的信写好了,在袖子里。” 云葳赶忙讨饶:“秋姐姐去的时候,臣正欲回来呢,您若不信,可以问她。” 文昭仰首抿了一杯酒,缓步迈下了石阶,周身环绕着些微寡淡的酒气,冷声斥道: “谎话连篇。不过朕发觉了,若朕对你不够心慈,你便足够机灵。想来你的讷然,是朕惯的。” 文昭将手探上她的衣袖,摸了信封出来,转身便往大殿里走:“把人带进来,就让她在殿内荡秋千吧。” 半刻后,宣和殿内再无一人随侍,文昭坐在满桌佳肴后自斟自饮,云葳被人倒挂在殿内的廊柱上,此刻入眼的世界都是反着的,大脑充血,嗡鸣声声,眼前一片缭乱。 任凭一双小爪子如何折腾,手里抓住的只有空气,并不能让身子稳当几分。 云葳实在不知,今时怎就招惹了文昭,竟让这人对她动了真格的。 文昭心底窝着好些火气,文昱的毒无解,云崧的动机不显,勾结西辽的线索无有… 她正苦于找不到人开刀发泄,云葳偏上赶着往上撞,也只好就近取材了。 “朕本想让你作陪对饮,你竟满心抗拒,悄然出走,想来现下是合心意的。” 文昭已然干了半壶酒水,眸子里氤氲着些微水雾,语气倦怠而萎靡。 云葳的小爪子晃荡着,却如何也够不到地面,她越是动,整个身子摇晃如钟摆的幅度便越大,脑海中的眩晕也愈发分明。 万般无奈,她只得认怂:“陛下息怒,臣不该一声不吭就擅自回去取印信,臣错了。” “朕纵你太久了。” 文昭冷嗤一声:“先前日日闹出宫,朕逼云崧恢复了你的身份后,你却再未提过去寻宁烨小住;以前隔三岔五便要桃枝出去买这买那,自打账目入了朕手,你便安分了。朕不得不怀疑,你有旁的动机。” “臣冤枉。”云葳头晕眼花,不得已闭了眼睛: “您若准臣出宫,自会与臣说的。您不说,臣何必自讨无趣?至于采买,臣怎敢拿着私下里的小心思随意叨扰您去要钱。不是不想买,是不敢跟您说。” 哗啦啦的轻响一遍遍的漫过耳畔,云葳暗道,文昭再这么喝下去,非得神志不清了不可。 若文昭醉了,怕是无人有胆子把她放下来,她真要在此荡一整夜的秋千了。 第二日清晨,估计她引以为傲的灵光脑袋就成了破烂西瓜,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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