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烨一身朝服整肃,一早候在门边,只以怜爱不舍的眸光沉静地凝望着她。 “先去了凤冠。”云葳敛眸轻语,扬手拔下了发簪。 “您…”尚宫未及拦阻,凤冠已被云葳摘去,她也只好闭嘴。 文昭一早吩咐过,不能以繁缛规矩束缚云葳,今日云葳说什么便是什么。 “女儿拜谢母亲深恩,今别家奉君,日后难尽孝膝前,望您恕儿不孝,切切保重。”云葳俯身稽首,话音恳切。 “起来。”宁烨惊骇不已,眼底含雾,忙伸手去搀她:“再使不得了,你是为娘的骄傲,是我的骨肉,何须说这些?今日典仪至重,莫误了时辰。” 素来漠然的云葳鼻头竟有些酸涩,是以她匆匆正好衣冠,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往前去。 接下册后制书,受过臣工朝拜,她快步踏上明红宽大的舆车,透过红罗帷幔,依稀瞧见宁府众人倒身行了大礼,与她相送。 她才通晓沉溺于至亲温情,学会接纳旁人的善意关顾,可时光不待人,这一切不免过于突然。 此一别,至亲也做君臣称。 那一瞬,她倏尔理解了文昭猜忌不安的根源,看似身后万千人,实则无人敢依仗,但每每逢事,责任与情谊又会让她们自觉去护着身后人,成为此生沉甸甸的牵绊。 黄昏时分,明堂高坐的文昭听得雅乐自宫门处层层递进,鼓乐声漫过整个大兴宫,她沉寂难耐的心总算盼来了希望,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沉稳的脚步坚实,一步步自崇政殿走下丹陛,眼见云葳缓步自舆车而下,手捧玉圭朝她走来,文昭凤眸中眼波灵动,朱唇似弯月,近前伸手做迎。 身侧举着大红喜绸的礼官傻了眼,陛下这是忘了还是不想牵红绸? 云葳瞥见那纤纤玉指,颇为自然地递了手过去,她才不在意什么喜绸。 文昭见她毫无犹豫,眼底得逞的眸光愈发欢欣,转眸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如画的侧颜,气音轻吐:“怎还红了眼?” 云葳转着瞳仁,语速飞快:“行礼噤声的。” “入殿不必拜我,只管升座。”听得小丫头敷衍搪塞的回应,文昭只轻笑了声,拉着人往前走时还不忘叮嘱。 云葳当真不言语。 “听到没?”文昭有些不放心,礼官定是教过云葳一整套刻板规矩的。 云葳憋不住笑意,嘴角的抽搐分明,蜷缩了指甲轻挠着文昭的掌心,给了人回应。 文昭心满意足,自己站去御座前,反手转了半圈,以惯性拐带着云葳,与她一道落座于龙椅之上。 四下臣工大惊失色,但大典隆重,无人敢跳脱多嘴,只得近前山呼拜贺。 文昭直觉身侧的小人身子有些僵直,便与人咬耳朵:“是累了还是紧张?” “就一把龙椅,臣坐了,明日怕要挨骂。”云葳瞄着乌泱泱叩拜的朝臣,心底真的有些慌。 “骂你就是骂朕,若哪个敢如此,朕撕烂他的嘴。”文昭气音飘忽,却丝毫不逊霸气。 “陛下,还要多久?臣脖子疼。”云葳松泛了些,僵着脖子与人闲聊。 “等大宗伯啰嗦完,我们就去换婚服,行拜礼。”文昭凤眸扫过礼官,抛出一记凌厉的锋芒,吓得礼官紧张不已,语速顷刻飞快起来,就差连颠带跑了。 说到婚服,文昭可从未给云葳看过,云葳到现在也不知自己要穿着怎样的衣服拜堂,心中期待不已。 参拜礼过,宫人引着二人去后殿更衣,朱红的婚服点染着古色古香的大殿,令人心神激荡。 文昭故意命人把婚服放在一处,中间只隔一道屏风。等候更衣的间隙,她转眸瞄着云葳,温声笑问:“这婚服可还合心意?” “臣喜欢。”云葳随手摩挲着衣襟上的偌大东珠和蔚蓝色的彩宝,垂眸扫过朱红锦缎上满绣的织金龙凤纹样,明眸里的悦然难掩。 文昭定睛于领口坠着的一对玉莲处,徐徐轻语:“朕与你相逢,也是盛夏六月。你一身莲花纹的道袍,清雅出尘,煞是可爱。是以朕便亲自设计了这套婚服,你喜欢便好。” 闻声,云葳杏眼圆睁,颇为意外,全然不敢料想,文昭还会设计礼服的… “谢陛下。”她咬着下唇压抑上翘的唇缘,小声嘀咕着。 文昭哼笑一声:“嘴上言谢不够真诚,皇后还是想想别的路数罢,答谢宜早不宜迟的。” 云葳倏地羞红了脸,装聋作哑,不再言语。 “慢慢想,以皇后的聪明才智,绝对不难。”
第119章 烛夜 鸣蝉入柳, 倦鸟归林,风烟俱净,落日飞霞。 大兴宫内彩旗招展,旌节飒飒, 京中自平南王府直至皇城, 红妆十里无休。 外间乐舞欢腾, 号角锣鼓嘹亮, 嘉德殿内,齐太后身着礼服, 已然在主位静候。 另一处殿宇内, 文昭端详着垂眉淡笑的云葳良久,才莞尔出言:“良时不待人,一笑倾国的皇后可舍得随朕出去完婚了?” “陛下…”云葳话音娇嗔, 听不得文昭这般揶揄的言辞, 以团扇遮掩了脸颊上羞赧的红晕。 “拉手。”文昭将手探出宽大的衣袖, 悬在半空等着她。 云葳贝齿轻咬朱唇,单手执扇,将颤巍巍的左手递了过去。 “且慢。”文昭却不急着走, 反而俯下身来凝视着她。 “怎…怎么了?”云葳有些懵,悄然移开团扇,满目狐疑。 “嘘。” 文昭瞄准方向,躬身落下一吻,复又飞速离开,只打趣道:“你方才将口脂咬掉了,朕给你匀些。” 云葳在心里“噫——”了声, 险些又去咬下唇缓解促狭的心绪了。 “还咬?”文昭眼尖,忙出言提点:“口脂很好吃是么?” “甜的。”云葳俏皮回嘴, 薄扇掩面轻嗤出声来。 口脂里混有大量蜂蜜,可不就是甜滋滋的! “莫再耽搁,误了吉时是大忌。” 文昭无意再与她掰扯,大事要紧,她步伐生风,拖着曳地三尺的华服,把云葳拉出殿门,直奔嘉德殿的明堂。 “您松手。”行至门边,云葳挣不脱被文昭紧扣着的五指,敛眸小声解释:“臣要执扇的。” “朕也要的,不松。”文昭忽而扬手握住了纤细的扇柄,把那团扇往中间拐带了去。 云葳惊讶不已,她绝想不到,文昭还会跟她抢扇子!这是个什么路数?不合规矩的呀… “挡不住了,陛下别闹。”云葳手腕发力,意欲抢回扇面。 “靠近些就挡住了。”文昭攥着她的手,把人往怀里拉了拉。 二人身下的裙摆已然纠缠去了一处… “您想握扇,怎没再备一把?”云葳深觉文昭是在拿她寻开心。 “朕绣这一个,指尖已然肿胀数日,哪有闲心再备一份?”文昭气定神闲。 “您?…绣,绣扇面?” “结巴了?好好说话,一国之后言谈举止皆为万民典范。” 云葳盯着团扇上的繁缛绣样端详半晌,咽了咽口水,不吱声了。 文昭还真是敢于牺牲,绣样针脚细密,定然颇费心神,堂堂帝王也不知怎生出的这份闲心… 礼官见二人有来有往,静候半晌,到底忍不住上前拱了拱手。 不待他开口,文昭手腕微微用力,便拐带着呆愣的小人踏入大殿。 “…礼成!” 三拜之礼不过须臾光景,礼官一声高呼过耳,众人拱手再贺,廊下宫人便提起明艳辉煌的宫灯,准备引二人往寝殿去。 两刻后,红烛明媚的寝殿内,文昭与云葳尽皆更换好朱红色的常服,簪钗尽去,红锦缎映衬着白皙的玉容,天然去雕饰,美得不可方物。 悦动的烛火迷离了两双佳人眸光,眼波流转间,好似时光定格于此,两颗心的律动亦然顺着视线荡涤出一致的涟漪来。 “陛下,皇后,该饮合卺酒啦。”槐夏与秋宁对视一眼,一人端起一半小葫芦,给人捧去了眼前。 “有人比朕心急,皇后卖个面子,成全她们?”文昭伸手接过两杯酒,温声笑言。 “谢陛下。”云葳局促浅笑,颔首握住小葫芦,抵去了朱唇边。 “诶?”文昭作势便拦:“小芷喂朕可好?” 云葳懵懵地眨巴着眼,神态一本正经:“那臣喝什么?” 文昭反手把自己的酒盏送去她的唇缘:“自是朕喂你,小傻猫。” 秋宁和槐夏纷纷背过身去,顾不得礼数,尽皆抬手捂住了眼睛。 文昭和云葳把她们当成空气,大大方方饮下酒水,许是佳酿过于甘醇,二人的脸颊都飞起了一抹斜红。 “出去吧,没你二人的事儿了。”搁下酒盏,系好红绸,文昭推了推那小葫芦,出言赶人。 “您大婚之夜,婢子们要守在此处的,这是规矩。外间的录事官和尚宫局的人也候了许久。”秋宁有些拘谨地搓着手指回应。 “想得美,出去!”文昭佯装恼火,口吻凌厉三分,眉眼间却笑靥深沉。 “遵命。”秋宁讪笑一声,扯着槐夏便跑。 殿门开合一瞬,“吱呀”声过,房间里静谧至极,呼吸声清晰可辨。 云葳颔首低眉,只傻乎乎地坐着,广袖里的手指搅动的欢畅。 “四下无人,皇后缘何紧张?”文昭的余光扫过她衣袖间轻微的抖动,故意出言凑弄。 “臣没…没有。”云葳支支吾吾,羽睫眨动的频次更是凌乱不堪。 “臣?”文昭尾音清扬,凤眸几度辗转。 “妾身?”云葳小小声试探着出言。 文昭不免失落:“罢了,随你,怎么自在怎么来。” “…嗯。” 云葳的小脑袋瓜有些发麻,她猜不出文昭想让她如何自称,但这两个字,文昭显然都不满意,那不若自觉略过称呼。 文昭等候须臾,云葳都默然无话,她只得找些话题:“折腾一日,饿了么?” “饿过,现下没感觉了。”云葳实话实说。 “吃些?”文昭推了推身侧的喜饼。 “可以吗?”云葳想吃又隐忍的小模样好不惹人怜。 “有何不可?传膳也可,膳房备下了的。”文昭忍不住勾唇哂笑,给人挑了块梨花酥:“不是说爱吃么?” “您饿么?”云葳捏过糕饼,抿了一小口酥脆的饼皮,轻声问着。 “您?”文昭凤眸半觑,有些不大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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