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载韶光飞逝,文昭虽不认同皇考的见解,却顾念手足情谊,为幼弟的皇位稳固,可谓呕心沥血。 哪知今朝幼弟刚立下根基,就想翦除她这碍事的摄政长公主了。 方才殿外禁卫明晃晃的长刀,晃得文昭心底酸涩。 她自皇考离世,便提防着这一日,虽早有准备,但也难免生了落寞的沮丧。 先帝一生数次亲征,戎马沙场,甚少归京。文昭只一幼弟和两个妹妹,自小一道长在深宫,缺乏父亲关顾,做姐姐的总是疼惜弟妹们多些。 今日是幼弟绝情,勾连外戚,鸟尽弓藏,那便怪不得她文昭心狠,不从父命了。 “殿下…” 随侍秋宁的一声轻唤,将文昭游走的思绪拽了回来。 她这才发觉,自己行过了宫门,险些错过马车。 “一应安置可妥贴了?”文昭淡然的回身询问。 “您放心,府中皆打点妥当,仆妇已好生遣散。您回府还是?”秋宁话音审慎,不时扫过文昭清傲的玉容明眸。 “直接启程湖州,命槐夏率府中亲兵半数往封地,半数随行,侍从不准在京耽搁。”文昭有条不紊的吩咐,探身入了马车。 秋宁长舒一口气,往远处城楼递了个眼神,随着文昭马车离去的,还有事先埋伏下的百余暗卫。 四马齐驱的舆车奔驰在宽广的帝京官道上,不过两刻就出了城门。 文昭从未回眸一眼,只在篆烟袅袅的车内小憩安神,缓解一夜未眠的疲累。 “吁~~” 出京十里,路旁有一长亭。车夫忽然勒马减速,扬声通禀:“有人相送,殿下可要见?” “何人?”文昭阖眸低语,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雍王府郡主和护国公府少帅。”马夫的话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欣慰。 原是舒澜意和萧妧那两个丫头。
第2章 丹心 马踏黄尘,文昭一行人踏上南进征途,巍峨群山青翠,遮掩了帝京繁华。 舒澜意与萧妧一早候在长亭,面色尽是焦灼。 一是前雍最后一位公主,现任雍王的幺女;一是赫赫公府英姿勃发女将的调皮捣蛋独女。 说来,三百年前两家祖辈是亲姐弟,一承父姓,一承母姓。一帝脉,一将门。 终雍一朝三百载,自开国帝舒凌与孝文帝舒韵卿始,共七女帝登临金銮,将女子治学为官之制发扬光大,亦是万卷青史中光前绝后的绮丽华章。 文昭祖父受禅称帝建魏,仍对雍皇族舒萧两氏尊崇礼遇有加—— 舒家嫡脉尊雍王爵,世袭罔替。萧家大将军府门庭显赫,代代英杰,是为国朝柱石。 听得马夫通传,文昭挑了挑眉,唇角微勾:“停车,孤见一面。” 见人下了马车,依旧是顾盼生辉的飒飒风姿,前来相送的二人会心一笑,近前温言见礼: “臣等参见殿下,贸然相送,未曾知会,望您勿怪。” “你们两个鬼灵精,偷跑出来的?” 文昭一手揽一个,摁着她们的肩头:“雍王表姑和萧帅怕不会准你们来此送孤,嗯?心意领了,早回去,孤会珍重自身。” “您这话是拿臣等消遣了,”舒澜意莞尔浅笑,与人附耳: “臣和阿妧惜命,无长辈授意,有心也无胆不是?殿下此去路遥,臣等伏乞您康宁顺遂,在京恭候您凯旋。” “家母说,我就是个小纨绔,作甚荒唐事,都无人觉得意外。所以您大可心安,莫让臣等挂心您就是啦。”萧妧惯常嬉皮笑脸,高高的马尾被她晃出了残影。 文昭了然,这二人是给她吃定心丸来了。 患难见真情,倒也不枉她平日对两个小妹妹的关照。 “回吧。二八年华的人了,都仔细做正事,尤其是你。”文昭笑着睨了萧妧一眼,转眸嘱咐舒澜意:“你盯紧她,不可纵她胡闹。” “臣遵令。”舒澜意不怀好意的勾了唇角,见萧妧吃瘪,甚是欢畅。 文昭未再耽搁,一路疾驰往受了水患的湖州行去。 即便明知这是文昱将她驱逐出京的借口,但湖州遭灾,她理应知晓灾情。 魏启盛五年,仲夏六月,余杭轻舟争渡,青石巷口斜阳醉。 一身水蓝轻纱道袍的云葳形色匆匆,肩头挎着郎中的药箱四下游走,为逃避水患来此的流民尽心医治。 现下天色将晚,她得早些离去了。 “您忙了一日,今夜还要赶路,实在不易。好在老观主遗命交待的事已办成,回去您就能安生了。”随侍桃枝话音轻快的与人寒暄。 云葳垂眸缓行,只轻声回了个“嗯”。 “…嘶,您走,别管我…” 微弱的吃痛闷哼自一幽深窄巷中传出,云葳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死胡同之角,有略显狼狈,悉数挂彩的三个人影。 一人瘫坐在地,无力又倔强地推着身边长身而立的另一人。 地面小水洼里殷红斑斑,大抵伤得不轻。 “姑娘,快走。”桃枝扯了扯云葳的衣袖,附耳轻劝:“瞧着是箭伤,您别招惹,回客栈。” 云葳在几人的衣装上定睛打量了一番,却毅然迈步走了过去:“要帮忙吗?” 秋宁戒备的手按上了腰间长剑。 文昭审视的视线扫过眼前青涩的小女冠,眼神制止了秋宁的动作,淡声道:“你会医伤?” “略通一二。” 云葳随口应承,见人无意拦阻,便蹲下身来,拉去槐夏的腰带,探查起她的伤势,“桃枝,来帮忙。” 桃枝对自家小主子固执的脾性无可奈何,只得近前相助,给人打开药箱,拿了整洁的布帛。 文昭默然打量着突然示好的主仆,二人皆做女冠打扮,但侍女瞧着有三十余岁,底盘稳健,大抵会武;而主人最多不过十四五,文文弱弱,轻声细语。 如此组合,倒是有意思。 云葳年岁尚浅,但见识不浅。狰狞的伤口入眼,她拎了利刃就给人剜去了腐肉,止血包扎一气呵成,未见半分抗拒胆怯。 “伤重毒深,爱莫能助,您另请高明,不然性命难保。”云葳掏出丝帕净手,将染了血污的工具扔给随侍,眸光掠过文昭滴血的皓腕,垂眸轻语: “要包扎么?” 文昭眸色飘忽,小丫头清理伤口的手法娴熟,路过相助的心也算良善,只是漠然的神色与行动的盛情分外违和,小小年岁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好生奇怪。 见人不语,云葳轻唤桃枝:“走。” “您伤得不轻,怎不让她帮您?”秋宁看着云葳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去,甚是不解的询问文昭。 她主仆三人带了二十余亲卫自湖州金蝉脱壳,暗中来余杭寻一故人及其手中至宝。 本是天衣无缝,不料竟被贼人截杀,如今侥幸逃脱,却寸步难行。 “伤口有毒,她的意思是不会解,包扎也无用。”文昭轻叹一声,目光自云葳背影上离开,安抚虚弱的槐夏: “再忍半个时辰,孤的人会来的。” 暮色渐浓,云葳走在长街上,脑海中回想着方才那三人的衣冠气度与容颜模样,疑惑出言: “姑姑,您瞧着方才那主事女子有多大?” “二十出头吧,三人差不多。”桃枝思忖须臾,又道: “姑娘,您出不得事,这些闲事莫再管了。婢子答应了老观主护您成人,林老的遗愿叮…” “好了,”云葳有些不耐的出言打断:“您安心,我不糊涂。但…” 云葳的杏仁大眼滴溜溜一转,反手将药箱丢给桃枝,拔腿就往回跑:“我改主意了!” “欸?”桃枝抱着药箱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将此碍事的物件托付给街边卖饭的老阿翁,飞速追了上去,还不忘抱怨: “不省心的小祖宗,你要我的命!” “有住处吗?我可帮你们。” 文昭和秋宁拖着伤重的槐夏躲在胡同的墙垛一侧,不料这淡漠的姑娘竟又折返,现身巷口。 文昭警觉的打量着她,柳眉半蹙。 她在思量,天色就要黑了,若暗桩寻不到她们,这一夜大抵难熬,槐夏也活不了。 “邻县遭灾,流民日甚,入夜危险。”云葳读懂了文昭眸子里的狐疑与猜忌,只言简意赅的说出了现下余杭城的近况。 云葳于心不忍,她三人若不走,一会儿夜幕低垂,流民中混迹的恶人把这狼狈的三人生吞活剥了也未可知。 “你是附近道观来的?”文昭敛眸轻问: “收留我等可能会给你招致麻烦,你小小年岁,能做主么?” “不,另有居所。”云葳无意多言,只定定观瞧着她的反应。 “秋宁,背着槐夏。”文昭不再犹豫,与人笑言,“劳小道长指路,某等先行谢过。” 云葳转身,无视了桃枝的冷眼,引着人光选偏僻的街道走,兜兜转转,不是回客栈的路。 半晌后,她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外,伸手道:“桃枝,钥匙。” 桃枝没好气地丢了钥匙过去,云葳稳稳接住开了门,闪身抵住门板,吩咐道:“药箱拿回来。” 桃枝咬着自己的后槽牙,步伐飞快,边走边气得嘟囔:“人不大,主意却正得很!” 小院内,云葳自己忙活半晌,撤去遮尘的布帛,点了烛火在侧,望着床榻上气息虚浮的槐夏,心中分外纠结。 她转眸瞄了眼文昭,那人的面色也是不正常的青白,想来中毒有些时辰了。 云葳认得此毒,也会解。 可若贸然出手,她未曾想好日后如何解释,如此难得一见的奇毒,为何她就知道,还有解药方在手。 想起师傅临终前的嘱托,云葳深感疲累,眸光里满是挣扎。 “小道长如何称呼?”文昭看她心思飘忽,眸光微转,便想探探底细: “看你年岁轻浅,怎得,独居在这小院?还早早入了道?” 云葳兀自去了桌案前寻茶壶烧水,暗诽文昭查户档般的言辞实在不讨喜: “我叫惜芷,孤女罢了,往事不值一提。” 闻声,文昭凤眸微觑,小小年岁口风如此紧,令她心下好奇愈重,嘴上倒未曾多言。 文昭方才便发觉,小院内遮尘布上的灰尘很厚,绝非云葳长居之处。 她要来此寻觅的,恰是一女冠和她编撰的书卷。如今人和书卷皆未寻得,偏生碰上个小女冠,还是个鬼灵精的,好似身带诸多秘密的小丫头。 云葳去院外温水,桃枝探身回来,将药箱放在石桌上,目光犀利如刀。 “别恼,我没胡闹。”云葳压着嗓子,试图安抚:“我的性情您清楚,不喜横生枝节,多管闲事的。” “甭跟我解释了,每次话说一分,说了还不如不说。”桃枝近前拨开了她,“起来,这些粗活不用你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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