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玖跪在绒毯上,“父亲!阿泗未有任何功绩,怎可封王,请父亲三思!” “你可非要与某作对!”李载指着李玖气急的说道,“某是为了阿泗好,你自己要在那苦寒之地便算了,你可为阿泗考虑过?你一个淮南王,某封了多少赏赐与你,你偏偏要去那雁门关,那某也允了,你如何处处与我作对?” 厚重的绒毯上磕头没有一丝痛楚,李玖直起身子目光坚定的看向父亲,“父母之爱子,则计之深远,阿泗年幼未有军功,不敢受封。而玖亦无问鼎之心,只愿为大唐卫戍边疆,报父亲养育之恩。” 李载坐在软榻上,扬起一丝苦笑,“皆是费尽心思苦心经营为着某身下的位子,而你,却三番两次推却某的示意!李玖啊李玖,你的心里到底在思量什么?” “高处不胜寒,父亲,儿子只是个俗人,”他不是李蠡生来便是太子,亦不是李宪有为君者的气度,他上战场不过是为了让父亲看到他这个儿子,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再无遗憾。 李载朝李玖摆摆手,示意他下去,方才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早已过世的长女秀宁,还有长子李顺,一个宁愿自刎而死对抗自己,一个宁愿自残而伤都不愿上阵杀敌,各自倔强对抗自己。 老人的心一下悲凉起来,若他当时有现在这番见解绝不会害了那两个孩子,李顺膝下尚有李淳,自己可以弥补,可怜他的秀宁膝下未有一子,便是连弥补都不知如何找谁? “老了,老了,”李载自顾自说道,看着炉内的碳火生出苍凉的笑意。 夜里头不着灯火,在漆黑的宫墙中穿梭,若不是熟悉这地势只怕少不得磕磕碰碰,小黄门紧裹着外袍,小心的走着,轻轻扣响原先约定的暗号,迎着寒风忐忑的等待着。 门从里头开了一个小缝隙,小黄门身量小,一下便进去了,入了这殿内原本的寒意被紧张替代,身子抖得愈加厉害了。 “贵妃,这是陈公公的养子,陈孝,”方越是窦容与跟前的近侍,这次他可是花了大价钱买通了陈公公跟前的义子,但愿能让自己再贵妃更加惹眼。 窦容与凛着眉眼,看了眼陈孝,转而轻笑着说道,“这般冷的天气,如何只着了这般单薄的衣裳,方越。” 方越见窦容与授意,带着笑意将一锭金子放在陈孝手中,“贵妃与你的,好生收着,往后可不能亏着你。” 小黄门自幼艰苦,如何见过金子,陈玄礼愿意收他为义子也是见他孤苦无依无靠,扑通直直的跪在窦容与跟前,“谢贵妃赏赐。” “起来吧,”窦容与扬了扬手,坐回蒲团上,端起茶盏小小抿了一口。 “谢贵妃,”小黄门紧紧握着金子,似是要把这金子镶进血肉中,过了好半响才回神咽了下口水,“小的这些日子在义父跟前当差,听得他老人家提起过,说是圣人差人查贵妃您?” 方越上前呵斥道,“休得胡言!” 小黄门又扑通的跪了下来,惊慌的摆着手,“小的不敢!此事千真万确,我亲耳听义父交代宋禀此事,绝不敢枉言!” 手指紧紧捏着茶盏指尖泛着白,窦容与挥手示意方越将陈孝带下去,待所有人出了寝殿手中的茶盏便失了力气,落了一地的碎片。 扶着桌角窦容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回了神,才跌跌撞撞的寻得了纸笔,可墨汁滴在宣纸上染了几张,都落不下一字。 方越拎着小黄门出了含象殿,待四下无人之时,抓住他的衣领呵斥道,“你还得听得什么?” “公公饶命,”小黄门最先护着手中的黄金,“ 小的地位低下,也只是听得了这些。” “圣人为何要查窦贵妃?” “圣人犹疑贵妃与外朝有染,”小黄门被方越掐得有些透不过气,艰难的说道。 方越松开了陈孝,暗自在原处思忖着,见小黄门还立在此处,“赶紧滚。” 与外朝有染?这般罪名可是要杀头的!方越心中一凛,他来到窦贵妃身侧不过是谋求一个富贵,可若是贵妃触怒圣颜莫说富贵,性命皆堪虞! 方越提着衣袍心中暗下决心,万万不可坐以待毙! 天色微微亮着,殿内的烛火被侍女重新燃上,见窦贵妃仍坐在蒲团上,左右看了一眼,上前轻声问询道,“贵妃,可需洗漱?” 窦容与僵硬的抬起头,又垂眸合上,枯坐了一晚终是没有对策,她该去寻三郎吗?除了与三郎诉说徒添烦忧,不过也是无用功。可终该与三郎提个醒,以防来日此事牵连三郎。 重新换了装束,窦容与寻来纸笔,将信纸折起放入锦盒内,唤来了方越,朝他嘱咐道,“这玉佩是按着秦王、齐王淮南王府上的郡主郡王生肖所制,是圣人一番心意,需小心些。” “是。” 路上尚有积雪,新添置的衣裳也不足以御寒方越骑在马上有些瑟缩,锦盒是贴身放置着的,等将近淮南王府之时勒住了缰绳掉了马头往另一个方向赶去。 寻到了驿馆,方越加了些银钱寻了一间生着碳火的房间,匆匆忙忙将房门合上,将三个锦盒放置在桌上,靠近炉火待身子暖和些,才搓搓手靠近了方桌。 锦盒内放置的皆是玉佩,方越将其一一摸了摸,这玉也不知值多少银子,昨晚应该将小黄门手上的金锭给抢过来的。 将三个锦盒皆仔细检查了一番,方越这才懊恼的坐回蒲团上,这银钱白花了,一丝线索都无,端起茶盏狠狠饮了几口, 已经耽误了些时辰,方越有一丝慌乱,将玉佩一一放置回锦盒,归置秦王府锦盒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这盒子似乎高一些,心头猛烈的跳动,将这一尊锦盒里里外外重新检查了一番。 果不其然,里头居然有暗层,方越激动得捧着锦盒,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将暗层打开。 方越看着上面的字忽然生出几许犹豫,若是直接将锦盒交与陈公公,功绩被抢了不说,圣人如今独宠贵妃,万一被贵妃诡辩过去,自己可是杀头之罪,不如先将锦盒送过去,私下再与陈公公检举,若真出了事,自己亦有检举之功! 这番思虑下来,方越终是将锦盒重新装好,沿着路途一一送往各处王爷府。 深夜里的长安城格外幽静,方越的手中还拿着晌午从窦贵妃手上领的赏钱,见小黄门来了,才又把玩了一会才又小心的放入里兜。 “方公公,义父在里头了,”小黄门笑脸相迎道,昨日从他手上得了好处,今日见了自然亲切。 方越朝陈玄礼行礼,“陈公公。” 陈玄礼点点头,虽然他不喜方越,可毕竟是窦贵妃跟前的人,总要与他些面子,“陈公公无须拘礼,且坐。” 方越坐在蒲团上,脸上带着谄媚,“方越冒昧而来,也未备礼,还望公公见谅。” “你我皆是宫里当差的,不用这般讲究,公公有话无妨明言,”陈玄礼直言道,这般弯弯绕绕听着便厌烦。 “是,是,”方越连忙点头称是,“今日窦贵妃与小的一个差事,前往三位王爷府 上送玉佩,在路上的时候小的失手不小心掉了一方锦盒,这捡起来一看居然里头暗藏着纸张,小的心生好奇就偷偷看了一眼。” 陈玄礼微微眯着眼,今日方越来他自然知道因和,陈孝的口风是他授意放出去的,今日果然就有鱼儿上钩,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推到方越跟前,示意他打开。 方越拿起一看,里头是两枚金锭,握着锦囊的手缩了缩,这才笑嘻嘻的说道,“这锦盒是送往秦王、府上的,里头写着‘上疑之’。”
第44章 相思入骨 入宫的路上, 李淳心头隐隐担忧着, 窦容与传出的手信她已经收到,她未找祖士言商讨计策, 离着宫门越近,越是压得心头透不过气。 麟德殿周围换了羽林军, 面孔生得很, 每走一步仿佛都走在刀刃上, 李淳忽然想转身而逃。 “圣人,”李淳俯身行礼, 入宫前她将披风摘下来,这般冷的天气只着了一身单衣,殿内的碳火非但没有与她一丝暖意,反而让她觉得更加寒凉。 李载看着手中的书册,未理会跪在一旁的李淳, 他有些迟疑,想惩戒与他却又顾念着人伦之情, 可觊觎他的女人让他恨不能让此人立马消失!窦容与这些时日的反常他皆看在眼里, 这两人旧情未断, 暗通款曲,着实令他难容。 李淳的后襟已经汗湿, 垂首跪在地上不敢有分毫动作。 将手中的书册放下, 李载端起茶盏小小抿了一口, 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淳,“前些日子你生辰某原本是要去的, 只是旧疾复发这才让容与前去。” “是,”李淳答道,听着圣人提及窦容与,她心头便是一窒,依旧是垂着头不敢抬眼。 内侍行了礼将炉内的碳火重新添置了一番,便又退了出去,宽大的宫殿铺面而来的压抑让李淳分外难捱。 “三郎可听过曹丕之事?”李载扬起手中的后汉书,淡扫了一眼李淳。 “听过,”李淳轻声应道,身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前襟,若不是长久被祖士言教导只怕她此刻已经瘫软在地上。 “如何?”李载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严。 唇间轻颤,李淳深深缓了气息,“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 李载扬起唇角轻笑,手抚在矮桌上轻轻的摩挲,“某的孙辈你为大,某亦是欣慰你如今可为大唐分忧,然三郎,身为臣子不可有欲念。你这般年轻若是被这欲念牵制,只会让你死无藏身之地,三郎可知某的心意?” “臣死罪,”李淳眼眸猩红的跪俯在地上,她害怕可她愈加愤怒,身体愈加紧绷却反而颤抖起来。 “窦中书府上二娘子已到出阁的年纪,某已经向窦中书许了这门亲事,这段时日你便安生在府上呆着,朝中的事物无需挂心,”李载阖眸说道,这番思量已经让他劳神,如何处置窦容与更是让他头疼。 “是。” 迎着寒风出了宫城,李淳的身子几近麻木,登上马鞍却滑落两次。 “殿下,”杨荣本欲上前扶住李淳,见她的神色又暗自退了下来,只是小声的提醒了下,如今还在宫墙门口,殿下不该这般失态。 李淳摆摆手,扔下了马儿,独自走在路上,这条道她是十岁那年第一次走,入宫面圣,夏日天气闷热,她第一次骑马紧绷着身子,生怕从上面掉下来,可下马之时还是直接跌落在了地上,是姑姑将她扶起整理了她的衣袍。 “三郎莫怕,圣人不是豺狼猛虎,他只是普通的阿爷。” “普通的阿爷,”李淳嘲讽笑道,他才不是普通的阿爷,他手中握着生杀大权,便是一瞬的功夫便可以将自己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抹灭。 慢慢停住了步伐,李淳抬眼看着巍巍宫墙,迟早有一日,她要将这屈辱通通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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