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喝坏了拉肚子,脱水严重,他们得提前死在这儿。 这几天中途有几个小时的晴朗,他们尝试过自救,但游了一段距离,目测会体力不支,又在中途折返回来,最终决定就呆在房顶上保存体力。 他和同事唠叨着琐碎的话,第三天清晨,他们远远地看见一艘黄色的皮艇,从迷雾中缓慢显出影子。 同事激动地抓住徐文渊的手,问:“是不是来救我们的?!我没看错吧?!你看见了吗?!” 徐文渊也高兴,咧了下嘴,疼得“嘶”了一声,看见黄色皮艇越来越靠近,他忍不住大声呼救,“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这里!” 他跳起来,也顾不得这块栖息地的安危。 救援人员搭起人桥,让他们过来,徐文渊送走了同事和一位村民,伸手去拉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愣住了。 同事催他:“你动作快点啊!” 他转过脸来,无知无觉地扯着嘴角,说:“死了。” 大概是昨晚失温,已经凉透了,可是就差那么一点儿,明明今天就可以离开了。 此话一落,现场霎时安静下来,救援人员让皮艇先走,运送一批伤员再回来,徐文渊浑浑噩噩地听指挥,到了安置帐篷区,才想起来给手机开机,试了几次,才终于相信通讯工具已经彻彻底底地坏了。 医生过来给他们检查身体,没什么大的外伤,腿和胳膊上有擦伤和淤青,洗个澡擦点药就好了,安置区的管理人员走过来登记他们的名字,发放一些基础物资。 徐文渊报了自己的名字,那人蹙了下眉,手下的笔唰唰地在纸上摩擦,划破了纸页,又抬眸问他:“徐文渊?” 徐文渊点了下头,“嗯。” 那人说“好,你们先吃点东西,缓一缓,别乱走。” 徐文渊连连答应下来。 —— 宋卿是在早上九点接到的消息,宋斯年在电话里说,找到徐文渊了,就在安乡村的安置区。 本来按照章程,徐老师应该赶赴灾区支持,宋卿去政府和水利局交涉接下来的事宜,但因为这件事,她与徐老师对调了工作内容,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十二点以前抵达灾区。 顾十鸢没同她一起,她负责的区域恰好是宋斯年所在的平乡村。 到的时候,村支书来表示感谢,宋卿应付了几句,问他:“听说有个叫徐文渊的伤员?” “是是是,就在那儿,那顶红色帐篷里面。”村长说。 宋卿把物资清单交给副领队去核,自己则大步流星地朝红色帐篷走去。 陈最刚交了班,回来找点儿东西吃,见她迎面而来,做贼似的捂着脸,问村长:“她们带了些什么物资过来?” 村长笑着说:“你想吃什么?” 陈最看了眼单子,指着卸货的车,惊喜地说:“有自热小火锅啊,吃这个。” 徐文渊算她的师弟兼下属,宋卿心里挺着急的,再加上宋斯年在电话里讲不清楚,她有点儿担心。 人未至声先到,她掀开帘子前,叫了声“徐文渊。” “哇——”徐文渊一个箭步滑跪,抱着她的腿又哭又笑,“老大,哦,不,总监,我他妈还活着,呜呜呜,活着真他妈好啊!啊啊......” 闻奈俯身捡了被他碰掉的东西,淡淡地说:“再跪,你的膝盖不要想要了。” 宋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第76章 布帘子从里面被掀开,又软噗噗地搭下去,宋卿眨巴眨巴眼睛,恍若不可置信。 耳畔响起徐文渊的哀嚎,忽远忽近的声音,她低下头,看着这个抱着她小腿的师弟,脑子里乱哄哄的,像跑了几场马赛,语气变得干瘪不自然,“你......还好吧?” 不好,当然不好! 徐文渊如鲠在喉,有种近乡情怯的迟疑,七尺男儿痛哭流涕,“呜呜呜,反正、反正死不了。”他说起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字眼,回忆与痛苦占领高地,神情变得惊惧。 “他的膝盖跪过玻璃,刚才上了药,不能再跪了。”闻奈平静地说,她的长发被简单挽起来,额前垂落的几绺发丝迎风扬起,有几丝温婉的气质。 宋卿却是心虚,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弯下腰拎着徐文渊的衣领,用力把人拽起来,把手机扔进他怀里,“你家里人担心你,去旁边回个电话。” 灾区的通讯在逐步抢修,安乡村有移动信号基站。 徐文渊手忙脚乱地捧着手机,揩掉眼泪,糊了满脸的泥水,又哭又笑,“好好好,我爸妈肯定急疯了。” 宋卿目送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信号车旁边,蹲在地上蜷缩成团,肩膀轻轻抖着。 这之后,她忐忑的目光从闻奈的侧颜上扫过,视线最终落在带血的镊子和纱布上,瞳孔微微缩紧,压着嗓子,“闻奈......” 闻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往旁边的树后面看过去,冷声说:“陈最,你看见王医生了吗?” 陈最愣愣地“啊”了一声,从树后面走出来,边啃着馒头,边露出个窘迫的笑,“看见了,好像在A区吧。” “嗯,知道了。”闻奈点点头,撩起帘子走进去。 “嘿。”陈最扯着唇角,痞气的笑容,双手插进兜里,被抓包偷听后佯装的淡然,“宋小姐,我可不是双面间谍。” 宋卿心思不在这里,没听清楚。 “陈最。”清清冷冷的声音透过纤薄的布料,细听有几分警告的意思。 陈最的眸子里又映入那张未施粉黛的脸,眉心轻轻蹙着,气质变得沉冷,投降似的举起双手,连连讨饶,“行了,马上换班,我忙得不可开交。” “宋小姐,祝好。”他嬉笑着离开,一双马丁靴在地上踏出缭绕的烟尘。 宋卿恍惚着颔首,算是礼貌应答。 恰逢午后,人走干净,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安静,远处小鸟啁啾,近处树叶沙沙,不像是在灾区,像暂停的旅途。 救援队和伤者在A区空院吃午餐,绝大部分物资来自环宇的捐赠。 宋卿横着心,进入了帐篷里,眼前倏地变暗,适应了几秒钟,才看清楚里面的摆设,两张掉了漆的桌子,一张简易铁架小床,还有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她总是在顾十鸢身上闻到,但乍然出现在闻奈这里,便觉得惊慌。 宋卿仔细打量着闻奈,没看见明显的伤处,松了口气,抿着唇叫她“姐姐”。 这是一种她很少尝试的示弱。 她总认为,在一段势均力敌的感情里,年龄上天然的弱者,这样的称呼总会让自己落入退无可退的境地,但此时此刻,她却摒弃守旧的想法,显出讨巧的委屈。 这样的伎俩,实在拙劣,却很有用。 闻奈本来就没多生气,她们相互隐瞒着,自己没有多占理。 但她感受到的是重视,一种情绪上的价值,这样一来,她甚至舍不得冷落宋卿。 闻奈俯身,从水桶里舀水冲淋沾血的器械,转过身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宋卿自然如实相告,“在县城里住了一晚,本来我不必过来,但收到徐文渊的消息,放心不下就来看看。” 闻奈把东西归置妥当,用干净毛巾擦了擦手,抬眼看她,“饿不饿?” 宋卿被她握住手,沁人心脾的凉意,迷迷糊糊地笑起来,“......不饿。” 她咬着唇,心下懊恼,觉得自己今天反应格外迟钝。 闻奈见她眼底有青黑,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心疼起来,“你下午还有工作安排吗?” “实际上没什么,我的任务就是护送物资过来,再配合宣发部门拍摄几段短片,具体的要等徐老师和政府对接了,看他们是否需要专业的抢险工程队。”宋卿捧着杯热水喝。 她手长腿长的,缩在小木凳里显得格外突兀,闻奈抿着唇淡笑,没让宋卿瞧见。 宋卿喝完水,精神好了许多,伸手去拽闻奈的袖子,乖巧地道歉,“对不起。” 闻奈轻哼一声,仿佛不准备接受这莫名其妙的歉意,“你说对不起做什么?” 宋卿想的是江城夭折的旅行,这是她这几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抱歉的事情。 她笑了,耸耸肩,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没什么。” 闻奈突然蹲下来,拉着她的手,翻过来看掌心,有道醒目的血痂,并不是很深的伤口,但因为位置很不好,手部一用力便会牵扯。 她语气严肃,“怎么弄的?” 宋卿也不知道,猜测也许是卸货时刮伤的,她缩了缩手,敷衍地理了下袖口,“不小心的吧。” “别动。”闻奈按住她的手腕,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起身去桌上翻找酒精棉片之类的工具。 午后晒起了太阳,阳光炙热地烘烤着泥泞的土地,好似预兆着灾祸即将远去。 帐篷顶上有些地方被磨得透明,便给了阳光可乘之机,宋卿垂眸看先闻奈,女人的眼睫上莹莹的暖光,像一层蒙太奇的滤镜。 她心里骤然生出怅然的情绪,虽然觉得眼下并不是说话聊天的好时机,但汩汩的血液里涌现出年少时的冲动,很罕见的不顾一切。 她把尾戒摘下来,捏在掌心把玩,“姐姐,我——” 闻奈大概心有所感,眼里含了层水光,手下的动作用力了点,痛得宋卿轻轻嘶声,她克制着语调,说:“痛不痛?” 她呼着气,温柔的风从伤口上拂过,宋卿歪了歪头,说:“不痛的。” 她想,如果闻奈还需要时间的话,她还可以等。 闻奈与宋卿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她们如今的亲密行为水到渠成,唯独少了名分而已。 宋卿其实已经很知足了,只是贪心想要得更多。 闻奈还需要时间处理与林潮海的关系,她不想宋卿在林家受到一点委屈与迫害,林家的成见就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行为稍有不慎,连她都会被林家的豺狼拆骨入腹,更遑论一无所知的宋卿。 不过,她同样见不得宋卿难过。 “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要戴尾戒?”闻奈轻握着她的手。 宋卿眼里显出一些几不可察的茫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不婚主义的意思。” 闻奈指尖碰到素圈,垂着眼,“我喜欢这个。” 宋卿却分明听出了别的意思,抿着唇,喜悦也从眉眼间泄出来,“银素圈而已,我能买个更好的送给你。” 闻奈罕见地执拗,“这个就很好。” 宋卿收敛了心神,手指却颤抖得难以克制,郑重其事地开口,“我戴了它十年,当做礼物实在算不得体面。” 闻奈下意识捏住尾戒,内面是粗糙的纹路,外面已经被岁月磨砺得光滑。 她几乎没有犹豫,倏地站起来,按住宋卿的肩膀,低头吻下去,如情人般呢喃低语,“谢谢你愿意把自己的十年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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