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成了搭档,做了很多项目,所有的进程无需刻意安排,除了这次。 今时不同往日,他是测绘院的中流砥柱,宋卿是技术部的新任总监,后续的跟进也该换换人了。 他那些旖旎的心思早就烟消云散了,笑着说:“宋总监,还没恭喜你升职呢。” 宋卿说了句“谢谢”,顾十鸢暗戳戳地鸣了下笛,表情很是着急,于是宋卿开门上车的动作一气呵成。 顾十鸢降下车窗,客套道:“李工,要不我送送你?” “不用了顾主任,我叫了车,要回公司一趟。”工程师摆摆手拒绝了,身后的实习生自然与他一道。 后面车都打挤了,也不是寒暄的地方,顾十鸢道了声“再见”就离开了。 测绘工程师望着车逐渐消失的黑点,忍不住想知道,当雨过天晴之后,暖阳初升之时,覆盖的积雪融化了,那棵挺拔的青松又该是怎样的惹人注目。 究竟谁能承得住宋总监的“犹豫”呢? 车上,顾十鸢忍不住抱怨了句“破航班”,又用余光瞥了眼神色恹恹的宋卿,有些心疼,“你看看你那个黑眼圈哦,这几天拢共睡了几个小时啊?” 其实四个晚上不到十个小时,但宋卿却说:“没刻意算过,累了就睡。” 哦,那还行,至少知道累。 趁着等红灯,顾十鸢把她副驾驶放平了些,说:“赶快睡会儿,到江北大学还要一个小时。” 闻青云的讲座是下午两点开始,现在快一点了,宋卿几乎是连轴转。 车窗紧闭着,冷气呼呼往车里灌,顾十鸢放了首舒缓的轻音乐,给宋卿身上盖了张小毯子,这种凉爽中又带着暖意的感觉,倦意立马就涌上来了。 宋卿好像回到了那天下午,坐在多吉家门口台阶上看地方志,高原的风从雪山顶上倾泄下来,裹挟着青草,溪流和牛羊粪的味道。 ——“梅朵,你知道哪里可以采格桑花吗?” ——“知道呀,让阿黄和白云带我们去好啦!” 阿黄是多吉家的牧羊犬,白云是羊群里毛最白的那只。 宋卿心脏倏地一紧,猛地就惊醒了。 她声音嘶哑,问:“我睡了多久?” 顾十鸢看了眼手机,“十分钟。” 那还很早,宋卿又闭上了眼,脑子昏沉得很滞重,眼皮倦怠得睁不开,但无论如何也入不了眠。 她索性打开了手机,从相册里挑挑拣拣了好几张风景照,编辑了朋友圈的文案——“理塘”。 在发出去的时候她犹豫了下,又把那些看起来长得很相似的图片删除了,只留了张梅朵的照片。 照片里,梅朵坐在草地上,手里捧了束格桑花,脚边卧着阿黄,尾巴摇出了残影,近处是放肆奔跑的牛羊,远处是镶了金边的山峦。 “叮——”手机响了一声。 她翻开手机,动作急促。 闻奈只是点了赞,但她却忍不住回了句:“回来了。”
第43章 下午一点五十分,宋卿准时抵达江北大学。 学校管理严格,外来车进不去,顾十鸢下车陪她走了段路,停在网球场附近,远远能望见礼堂门口的大幅海报,“你行李还是放我车里,晚上给你送家去。” “晚上?”宋卿瞥了她一眼,迟疑道:“明天调休,晚上我回老城。” “我知道啊。”顾十鸢冲着她笑,低头抠了会儿指甲,背后传来三两声学生“好球”的低喝声,方抬起头,“景女士让我通知你今晚八点去盛景吃饭。” 顾宋两家是对门,吃完饭顺理成章一起回去,所以顾十鸢说的这个“家”,本来意思就不是青山公馆,而是南城老城区的筒子楼。 景观路尽头跑来道毛毛躁躁的影子,那人急剎在宋卿面前,踩蔫儿了绿化带里的虞美人。 宋卿刚把“景女士”和“盛景”联系在一起,跑过来的人气喘吁吁地叫了声“宋、宋总监!”,动静算不得小,飘过来的视线多了几道。 顾十鸢和宋卿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移过去,看清楚是个矮半头的女生,眸光清澈,稚气未退,脸上还有婴儿肥,看起来有点可爱。 小姑娘一时有点紧张,磕磕绊绊地介绍自己,“总监,我叫程晨,是公司给您配的新助理。” 这样一说,宋卿立刻就有印象了。 前段时间,人事给她配置总监办的新设备,顺势拿了迭员工简历过来,问她有没有中意的人选,她甚至不用翻简历,心里很清楚秘书处都是总裁的心腹,新任总工程师在分公司的势力还只是张白纸。 当时她刚好开完会,恰好路过面试现场,透明玻璃窗上映衬着几张青涩的脸庞,她脚步微顿,往里面多瞧了几眼。 人事经理是个老油条,赶忙说:“那几个都暂时录取了。”她戳了戳玻璃,点了几个人名出来。 宋卿随手一指,“就她吧。”接着她忙着去理塘出差,把人小姑娘遗忘在公司近一周的时间。 顾十鸢勾了下唇角,哂笑道:“怎么?你眼里就只看得见宋总监?” “啊?”程晨短促地叫了声,惶惶不安的视线落在了宋卿身上。 宋卿拽了下顾十鸢胳膊,淡淡说:“这是检测院的顾主任。” 程晨还没做入职培训,对环宇旗下的业务还不熟悉,也不明白“主任”两个字的含金量,匆忙地弯了下腰,说:“顾主任。” 顾十鸢忍不住笑出了声,说:“宋大总监,你这新助理像走后门进来的。” 说罢,她俯身戳了下小姑娘的额头,调笑道:“说你呢,你是谁家的亲戚?总裁还是总工?” 程晨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本正经道:“我是宋总监的助理。” “有觉悟。”顾十鸢挑了下眉梢,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微眯着凤眼,说:“你怕我?” 小助理惶恐地摇了摇头。 顾十鸢眼波流转,抬手指了下宋卿,嗤笑道:“那你怕她咯。” 小助理想到了公司的流言蜚语,犹豫了片刻,然后猛地摇了摇头。 “哎,她是纸老虎。”顾十鸢脱口道。 宋卿蹙了蹙眉,察觉到今天的顾十鸢攻击力非比寻常,她伸手拦了下,转头问程晨:“有事?” “哦哦哦。”小助理赶忙去翻帆布包,掏出一个硬壳的活页夹,“经营说虞总的合同返回来了,要总监签字,赶在周五前寄送回苍南。” 宋卿差点忘记虞水生这号人物了,而且,今天周四,她反应过来,问:“又翘班了?” “我请假了。”顾十鸢撒谎都不带脸红的,用鞋尖踢了踢花坛的水泥板。 宋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阿姨怎么了?” 顾十鸢侧过脸,眼眶微红,“前段时间做了个手术,这两天好些了,所以我爸才主张一起吃顿饭。” 宋卿火气一下就上来了,“这事儿你也瞒我。” 她很少生气,顾十鸢招架不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道:“你凶我?”而且眼神看起来还有点不可言说的兴奋。 宋卿语气重了点,“顾十鸢,你妈妈生病了。” “对啊,静脉曲张,手术完两小时就能下地跑了。”顾十鸢一本正经。 “那——”宋卿卡了下壳,顾十鸢的确没说病因,是她自己听见“手术”两个字就自动脑补了很严重的病情。 她正色道:“那你慌什么?” “我慌了!”顾十鸢不急反笑,逮了个人问:“我慌了吗?!” 程晨弱弱地点了下头。 几分钟后,礼堂外面排队的人陆续进去了,门外空旷得突兀,顾十鸢不合时宜地长叹了口气。 她说:“晚上是鸿门宴。” 宋卿不解。 “景女士最近迷恋跳广场舞,认识了不少婚介所的大姨,今晚目标是给斯年哥相亲。” 宋卿想到了宋斯年那段失败的婚姻,皱眉道:“只是相亲而已。” “对,只是相亲而已,但我爸昨晚给我看了数据,你知道那人谁吗?”顾十鸢沉默半晌,笑容隐约有点扭曲。 宋卿下意识紧张,“谁?” 顾十鸢冷冷道:“祝遥,也是你前女友。” 程晨一脸“我拿的是祭天剧本”的便秘表情。 —— 因为闻青云教授的讲座是公益宣传性质的,入场券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场内人数,一般都会空置最后一排以防不时之需,宋卿落在最末入场,检票的学生听闻她们是一起的,就把程晨也放了进去。 大门和礼堂由一条廊道连接,地面铺了柔软的地毯,墙面上隔一米挂了幅摄影作品,全是沙漠科考队的所见所闻,照片下面有很小的黑字注解。 最后一张照片,广袤无垠的戈壁滩上有一只踽踽独行的骆驼,脖子上挂着只色泽斑驳的铃铛,快门定格的瞬间有轻微扬起的弧度。 那瞬间,大漠是有风的,并且风从南方来。 但这幅作品名字叫《最后的胡杨林》。 程晨看见了风滚草,梭梭树和沙棘树,但唯独没看见名称中的胡杨,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敢出声询问。 宋总监一路沉默寡言,气压特别低,程晨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恍惚间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在靠近走廊尽头的时候,飞快地走到前面推开了厚重的金属门。 在这样的低气压下,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否则就快要窒息而亡了。 门甫一打开,冰凉的空气里混杂了旧皮革的味道,宋卿拧了下眉心,抬眸扫了一遍,左边都坐满了,只剩下右边两排空位,她毫不犹豫地抬步走过去,没注意到助理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刚坐下,讲座开始了。 “大家下午好啊。”闻教授扶了扶镜框,摆手拒绝了学生抬来的凳子,在千人的会场上背脊挺得笔直。 观众席传来几声稀稀拉拉的回应。 程晨嘴里嘟囔着下午好,低头从帆布包里翻出几条巧克力,压低声音说:“总监,顾主任说你有低血糖。” 宋卿戴了顶鸭舌帽,阴影遮了半张脸,唇色是舟车劳顿后的惨白,脸色是熬了几宿夜的颓靡。 “嗯。”她声音暗哑,剥开了颗黑巧,“谢谢。” 程晨眼睛一亮,跟打了鸡血似的,拍了下胸脯,“咳咳,我应该做的!” 啊,像总监这样平易近人的领导,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才会编造出“铁面无私大魔王”这种莫名其妙的称呼啊! 是嫉妒吧?!是吧?是吧! 大屏幕上放了几张可可西里的照片,藏羚羊趴着头喝水,大眼睛黝黑清澈,尾巴毛短而蓬松,它身后风化岩石的阴影里躲了只孤狼,头顶盘旋着虎视眈眈的秃鹫。 宋卿似乎能嗅到落日余晖的味道,燥热的空气里潜藏着风雨欲来的冷,尘土味,青草味,血腥味,咸腥驳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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