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奈听见自己说:“送出去的红包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她指尖一阵按,又发了个红包过去,对方点了拒绝,接着是转账,有来有往地博弈几回,聊天记录顺理成章地多了好几页。 “闻奈。”宋卿无奈地出声,视频画面里的女人闻言抬了抬眸子,桃花眼的眼尾不自觉晕开绯色,她下意识咽了咽喉间的湿润,哑声说:“别发了。” 闻奈咬了咬唇,“利息。” 宋卿不解,“什么利息?” 闻奈坐累了,特别是看着宋卿精致的脸,醉酒的症状似乎更严重,她侧了侧身,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睡衣衣角被压着,领口被往下扯了一点,露出瓷白的肌肤。 闻奈抬眼看摄像头的时候,宋卿两颊有点红,她作势弹了下镜头,“你很热?” 宋卿喉咙微哽,慢条斯理地“嗯”了声,追问道:“你还没回答。” “嗯,你问利息。”闻奈撑着下巴的手翘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敲了敲脸颊,说:“延长契约的利息。” 宋卿笑说:“每天都有。” 闻奈点点头,“当然。” “那我岂不是不用上班了?”宋卿佯装惊讶道。 也许是酒精的支配,闻奈自然而然地说出——“我养你”这种类似意思的话,一阵静默之后,她主动揭开了这页纸,“你晚上忙吗?” 宋卿说:“还好,加了会儿班。” 闻奈看她这幅冷淡的表情,猜测她大概还没时间去看微博热搜,心里的担忧瞬间就放下了。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脚步的哒哒哒声,屏幕突然就暗下来了。 闻奈眸光一沉,“你旁边的人是谁?” 不过宋卿捂住了麦克风,恰好错过这句话,她转过头看向宋知意,表情略有些严肃,“知道错了?” 宋知意刚喝完牛奶,唇边有道浅浅的乳白色,乖巧说:“知道了,我不应该随便收别人红包。” 宋卿还是想和闻奈解释这件事,又把手机拿起来,对着宋知意说:“过来喊人。” “哦。”宋知意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对着屏幕皱着小脸,不过再看清对方的长相后,不乐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你好,漂亮姐姐。” 宋卿顿时有些无奈,可能......宋家人都是一致的颜控? “叫阿姨。”宋卿和闻奈几乎是同时说出口,两人隔着屏幕对视一眼,再迅速撇开视线。 宋知意偏了偏头,嗫嚅道:“阿姨。” 结束完这个步骤,宋卿让她回房间睡觉,等房间门关上后,她对着屏幕问:“你刚才是不是问了什么?” 明知是场乌龙,闻奈又怎么会自投罗网。 她深深地看了宋卿一眼,笑容颇有风情,妩媚而不自知,“小朋友很可爱,再叫句姐姐听听。” 一剎那,宋卿听见了自己理智崩碎的声音。
第41章 那夜,话题戛然而止,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轻微噪音,女人的呼吸均匀而平和,尾音和她的唇角一样悄然上扬,声音柔软,“卿卿。” 宋卿指腹摩挲着手机的金属外壳,是炙热滚烫的温度,她低眸敛去多余的情绪,平淡地应了声“嗯”,那是一副听之任之的姿态。 这一瞬间,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心里是否有所期待。 恍惚的思绪没游离太久,透过手机细细的电流声,隔着遥远的山岚水秀,闻奈的语调郑而重之,“宋卿。” 窗外的高架桥驶过一辆霓虹灯,玻璃窗开了半扇,不齐整甚至走调的歌声见缝插针地钻进房间,还有路人的高谈论阔,自行车的清脆铃响......这一切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地面的阴影明暗变化,也许是时机不太对劲,宋卿罕见地失了神。 她闭了闭眼,突然想起神话传说里,人在濒临死亡之际,眼前会有一副走马灯的画卷铺陈开来,说是冥府的恩赐,用来叙述生平。 宋卿想起了“久远”的故事。 苍南古城,玉兰树,石桌,藤椅,闻奈第一次叫了她全名,画面里的细节突然就明晰了,一片浅淡色的花瓣飘落在女人的发尾,被纤长的手指拈起来,细嫩的白花沁出了浆液,中间横亘了几条褐色的皱褶。 两人的指尖都是湿润的,而宋卿,是因为紧张。 她鼻尖似乎笼着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不由地换了只手攥紧手机,指尖在袖口蹭去了薄汗,声音嘶哑,“你说。” 她想,这段初遇的剧情就算遇见文笔尚佳的小说家,也很难脱离青春文学里那种精致的俗气。 这次相遇不足为外人道也。 闻奈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笑了笑,“你下周有空吗?” 宋卿抿了抿唇,稍稍失落,“下周不行。” “出差?” “是。” “去哪儿?” “理塘。” 闻奈随意地扫了眼腿上的泛黄的相册,最后一页是成摞的风景照,因为相册的塑料夹层不够用了,被主人一股脑儿地塞到了最后面,书脊被挤得变形,相册的铜锁扣微微爆开了一半。 她找到了几张模样相似的花,沾惹了尘埃的露水气好似扑面而来,问:“出差的时候忙吗?” 两人俱是一笑,都想起了在苍南古城的时候,宋卿也有出差这样的正当理由。 原本的出差计划是一周,但因为检测院送了张闻教授的讲座入场券,所以宋卿必须在周四之前赶回来,只能压缩行程,订了明天最早班的飞机。 宋卿几乎没有犹豫,“不忙。” 闻奈应了声,伸手抽了张照片,抿了口酒,眸光湿润晶亮,“那记得帮我摘朵格桑花。” 宋卿怔愣了下,在无人瞧见的地方,眼睛不由自主地弯出了弧度,温声道:“好。” 闻奈心情也很好,“等你回来,晚安。” “晚安。”宋卿回应道。 记得帮我摘朵格桑花,记得约定,记得想念。 “喂!”远处有人在喊。 宋卿立刻回过神,不再去想那句扰乱她思绪的“格桑花”。 “哞~”小牛弯下脖子舔水,尾巴上的鬃毛晃晃悠悠地扫开了小飞虫,沾上了几种颜色的花瓣,身后是碧水蓝天,咖啡雪顶样子的白色山峦。 大风吹拂过去,漫山遍野的野草像翻滚的波浪,一群羊毛毛躁躁地跑过去,后面有只黄狗追着,主人提着长马鞭落在最后,一脚踏出一个泥泞。 “大姐姐!”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女孩儿怯生生地从汉子的背后走出来,怀里抱着只刚出生的小羊犊,卷曲的皮毛上还沾着未干涸的羊水。 她摊开手掌介绍,“这是我阿爸啦。”女孩儿脸颊红彤彤的,身上穿着白袄子,袖口沾了嫩色的草浆,说话的调子带着当地的乡音,婉转得像在唱歌一样。 汉子体格健壮,额前缠了条红绸带,挥了下长鞭子,撅起嘴唇呼出一声清脆的哨声,黄狗跑得不很远,有条不紊地维持起羊群秩序来。 他走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洁的牙齿,伸出手,说:“我叫多吉。” “你好。”宋卿伸手握了下他的指尖,礼尚往来道:“我叫宋卿。” “宋卿,宋卿。”小女孩儿嘿嘿地笑了几声,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黝黑的眸子里盛满了好奇。 为了方便调研,宋卿请了个康巴汉子做向导,向导叫巴桑,皮肤很黑,脾气很好,总是爽朗地笑,说:“你好,多吉,这是州上派下来视察的领导,想了解些当地的情况,我们刚才遇见了你女儿,叫她去喊了家里大人,哈哈。” 宋卿此行并非一人,带了个整理材料的实习生,还有地质勘测院的工程师,两人手里提了个方正的塑料箱子,肩上扛着测量的仪器。 几人听了这番言论后,互相看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她们并非是什么州上的领导,而是受了州政府的委托,持了盖公章的函件,只是无论和巴桑解释几遍,这个康巴汉子依旧固执己见。 说不通,而且这样的身份意外地很好使,宋卿解释得累了,后面便不再强调,就是每次听都还不适应。 小女孩儿被摸了摸头,咯咯地笑出声来。 “啊,领导。”多吉惊叹了一声,手指蹭了蹭衣服的下摆,略显得有些局促,“你们想问什么?” 巴桑拍了下他的肩膀,指着远处淡成白点的羊群,笑说:“多吉,你的羊要跑啦。” 多吉松了口气,“跑不了的,我家的阿黄是村里最好的牧羊犬。”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家常,这个粗犷的汉子看起来没那么拘谨了。 宋卿主动问:“多吉,你知道这条河流的名字吗?” 多吉立马回答说:“这条河叫勒曲。” 宋卿示意身后的实习生开始记笔记,手机的录音功能也一直开着,不仅把人声录了进去,还有鹰隼低鸣,草虫清音。 “最近几年村子发过洪水吗?” “有的,去年的洪水很大,水都漫过了膝盖嘞!” “多吉,那你印象中最大的洪水是哪一年?” “这,我想想......那应该是八五年的时候,不过我也是听我阿爸说的。” “......” 宋卿问了些问题,关了录音键,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裸露的山体,问:“去年有过泥石流?” 多吉挠了挠头,“有的。” 宋卿点了点头,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和工程师商量了下河道断面测量的控制点,才问:“多吉,村里有地方志吗?” 小女孩儿仰起脸,偏了偏头,问:“大姐姐,什么是地方志?” 多吉也听不明白,也眼神真诚地看着宋卿,这一大一小的两张脸模样几乎能迭在一起。 巴桑说:“就是村志啦,记录村里很重要的事情,宋卿,我说得对吧?” 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冲锋衣面上被晒得滚烫,于是鼻尖儿便嗅到一股野草的清香,宋卿心情放松,笑着说:“对。” “哦,那要阿金才知道。”多吉把长马鞭卷起来,别在腰后,指着不远处错落有致的房子,说:“白色屋顶是阿金家,我带你们去。” 小女孩儿蹦跳了几步,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宋卿冲她笑笑,她又立刻转过头,牵紧了阿爸的手。 临近晌午,村子里的人家都在做饭,寥寥青烟窜进树枝里就消失不见了。 多吉和巴桑去找阿金商量借阅村志的事情,测绘工程师下河道开始测量控制断面,宋卿安排实习生去河道上游拍摄建筑物影像,自己则在村子里溜达了几圈,找了些房屋墙壁上的历史水痕,初步估量了历史洪水高程。 ——“那记得帮我摘朵格桑花。”闲暇时候,耳畔自然而然地又响起了这句话。 “大姐姐!”小女孩儿从巷道里钻出来,手里捧着个刚洗干净的苹果,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她跑过来牵宋卿的手,“阿妈说一起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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