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外面去吃吧。”巫洛阳连忙说。 明焕放下执笔的手,敲了敲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这里来。” 巫洛阳老老实实地走过去。整个过程中,房间里的其他人仿佛聋了一样,依然在忙自己手里的事。等她坐下来,外面就有人送上了温热的粥和搭配的小菜。 粥熬得太久,米粒已经全部化掉了,又香又醇,里面应该是加了海鲜,入口十分鲜甜。巫洛阳早膳就没吃,这时已经饿得很了,将一钵粥全部喝完,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碗。 太后明明没有看她,这时却适时地开口,“先吃这些吧。再过一会儿,就该用晚膳了,免得到时候又吃不下。” “好。”巫洛阳点头应了,就坐在一旁看明焕批奏折。 为了避嫌,奏折她是不会去看的,自然只能看批奏折的人。看着看着,巫洛阳忽然注意到,明焕身上的衣裳,似乎与之前穿的不太一样。细看的话,似乎还是一样的款式,一样的绣纹,一样的剪裁,可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她研究了半晌,才终于恍然大悟。 是料子不一样了。 以前的衣料挺括硬实,舒不舒服另说,但穿在明焕身上,天然就能撑起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叫她整个人都显得冷肃了许多。 现在的面料却是柔软贴身的,巫洛阳悄悄伸手摸了一把衣摆,手感也很不错,摸起来比以前那种布料舒服。 想到这里,她的动作忽然一顿。 之前有好几次,她靠在太后身上,都感觉料子又冰又硬,让人很不舒服,有一回甚至还在脸上压出了痕迹。太后突然换了衣服料子,会是因为这个吗?
第300章 深宫烙(4) ◇ ◎“哀家怎么舍得?”◎ 太后手握重权,下头进上的东西,自然都可着她的喜好来。 她从前常用那种厚重的织料,不仅是因为足够庄重,也是因为她喜欢。如今忽然改成了质地轻软的料子,巫洛阳实在不能不多想。 她用指尖捻了捻那片布料,嘴角不自觉地噙起笑,看向明焕的眼神也柔得像一片水波。 被她看了一会儿,明焕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对她道,“你的宫务也学得差不多了,明儿就叫下头的人都来拜见,可以开始历练起来了。” 巫洛阳身上的放松一下子都收了起来,有些紧张,“我可以吗?” “放心,你只管照你自己想的来,万事还有哀家呢。”明焕说。 巫洛阳一想也是,太后只是让自己分担一些事务,又没说完全丢开手不管。纵然她不管——自己难道就不能去求她吗?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撒娇对明焕是真的有用,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再尝试几次,只恨没有机会。 如此想着,便含笑应了。 不过她还是打算趁着今日,把下头送上来的文书档案再理一遍,于是便站起身道,“那儿臣先去准备一番。” “去吧。”明焕一点头,语气十分自然地说,“哀家叫人把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你就在那里。” 好像完全忘记了巫洛阳身为皇后,有自己宫殿,处理事务的时候完全不用留在福寿宫这边。 巫洛阳自然不会反对。 她也不想回两仪宫。虽然那边更大,但对她来说,却不似福寿宫这样令人心安。况且留在这里,就可以跟太后一起用膳,忙里偷闲地说说话,亲近一番。相比起来,两仪宫就太远了。 太后是否也是这么想的呢? 忙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女官来请她去用晚膳,巫洛阳一抬头,才发现天都黑了,殿里不知何时点起了烛火,十几只儿臂粗的蜡烛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堂堂的,也难怪她没什么感觉。 她跟在女官身后,来到用膳的地方,明焕一见她,就笑道,“你这性子,跟哀家年轻时是一模一样,忙起来连吃饭都能忘记。哀家看你身边也没人能劝得住,索性往后就在福寿宫处置宫务吧,哀家也好看着些。” “儿臣还没担过什么担子,难免紧张。”巫洛阳说,“那就只能叨扰母后了。” 明焕点头,“往后熟惯了就好。” 吃完了饭,巫洛阳恋恋不舍地辞别。 虽然她是巴不得索性留在福寿宫住,还省得每天这样跑来跑去。但宫中耳目众多,身为皇后,每天到福寿宫来侍奉太后,是她的分内之事,至于太后愿意指点她宫务,叫她在这里处置各种事务,是对她的看重,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可夜夜留宿,似乎就有些出格了。 巫洛阳知道这件事有多么要命,再谨小慎微也是不为过的,所以更不敢放肆。 事实上,她觉得太后现在的态度就有些明目张胆。 “皇后留一下,哀家还有几句话嘱咐你。”明焕听她要走,便随意地道。 两人换了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太后还特意屏退了所有人。巫洛阳看着女官们往外走的身影,忍不住道,“母后偏爱儿臣,儿臣心里只有欢喜的。只是……您身边这些人,难保不会察觉什么端倪,儿臣有些担忧。” 这话说得十分含蓄。 事实上,在宫里,看似主子高高在上,但无论什么事,都少不了下头的人帮衬,自然身边的一应事务,也是不可能绝对瞒得住的。 最简单的一条,巫洛阳和明焕亲近时,难免在床上留下几分痕迹,她们又不可能自己去清洗,只能交给下头的人,宫人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再有,她在太后的床上小憩,这事也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明焕闻言笑了起来,“这个是最不用担心的。” 她也看向门口的方向,“我是手握实权的太后,她们才会是能够触碰到权力、说话举足轻重、宫中人人讨好的存在。放心,谁都不是傻子,不会轻易破坏自己安身立命的根基。” 若是太监,还需要担心他会倒向皇帝,毕竟皇帝掌权,身边总需要太监做事。 太后却只用女官,也只有太后会用女官。 外人即便想要策反她们,又能给出什么样的许诺呢?顶天了也不过是成为皇帝后宫里的嫔妃之一,可是现在这位皇帝,眼里只看得见一个莺嫔,后宫嫔妃们各个都跟鹌鹑似的老实,无子、无宠,一样是靠着福寿宫照拂度日,哪里比得上太后跟前的女官们自在? 巫洛阳顺着她的话一想,也略略安心了,这才问道,“母后有什么事要吩咐儿臣?” “皇帝那里,你顺着他的意就是。”明焕说。 “儿臣不想……”巫洛阳支支吾吾。 明焕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我说的是他想借助巫大学士的人望,鼓动朝臣上书的事。至于侍寝,自然是不必的,你到时候推说身上不方便就是。” 巫洛阳看着她,鼓起勇气问,“母后也不希望我侍寝吗?” “自然。”明焕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早一些……哀家是不会点你做皇后的,索性选秀也不选,就叫皇帝守着莺嫔过,还省事些。” 巫洛阳没听懂什么叫“若是早一些”,但她确实好奇有一个问题很久了,“母后……当时为何选我?” 虽然送女入宫这种事,一般的清贵人家不屑为之,但总有人想要攀这条青云梯。在所有的秀女之中,巫洛阳无论样貌、性情、家世、才德都算不上是最出挑的。 听说皇帝看中的也不是巫洛阳,是太后钦点,定下了她。 明焕抓住巫洛阳的手握了握,才说,“当时只是觉得你端庄稳重,又耐得住性子,有几分像哀家年轻时,想来能应对宫中的复杂情况。现在想来,哀家年轻时吃了许多的苦,不该叫你再吃一遍的。” 巫洛阳听得脸颊、眼眶都热了起来,依恋地靠在太后身上,“儿臣不苦。若是不入宫,儿臣也不会有幸……受母后教导。” “你是个好孩子。”明焕摸了摸她的头发,“放心,哀家如今已经想通了,不会再为他燕家的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如何,一个你,总是能护得住的。” “母后。”巫洛阳紧紧靠着她,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闭上眼睛说,“儿臣不想走了。” “再忍耐一段时日罢。”明焕柔声安抚她,“过一阵子,哀家便设法让你搬到福寿宫来住,届时便不必来回奔波了。” “可以吗?”巫洛阳又惊又喜地睁开眼睛。 明焕笑了一声,“哀家说可以,自然可以。” 巫洛阳对她,自然是没有不信的。在她看来,世界上任何难题,到了太后手里,都是迎刃而解的。她心里满意了,又靠回去,突然说,“我还以为,母后想让我生一个孩子,以图将来……如今看来,是我想岔了,是不是?” 她仰起脸,目光明亮地看着明焕,等她给予肯定的回答。 明焕笑着点头,手指摩挲着她秀美的脸颊,叹息般道,“哀家怎么舍得?” “母后……”巫洛阳眼睫闪呀闪,终于难耐地闭上了眼睛。 吻轻柔地落了下来。 …… 巫洛阳本来还想问太后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那样的心思,但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眼看夜色已深,不能再拖延下去,她只好先回了两仪宫。 等她走了,明焕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才开始清理自己的思绪。 要说她的想法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应该是在帝后大婚的那一夜。那一夜,莺嫔喝下催产药提前发动,皇帝抛下新婚的妻子去储秀宫守着她,新娘巫洛阳独自在两仪宫过了一夜,而明焕,做了一个梦。 虽然是梦,却很逼真。在梦里,她将往后一辈子的人生都经历了一遍。 小皇帝大婚之后,她不但彻底归还政务,还明里暗里帮衬扶持,让他彻底坐稳了这帝王之位,也做出了几件大事。然而,待他羽翼丰满,要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把她这个亲手将他养大,又扶持着他坐上皇位的养母给彻底踩下去。 后来,被幽-禁在福寿宫中的明焕才知道,原来从始至终,小皇帝都视自己为仇人。 当年,先帝宠爱宸妃,甚至纵容宸妃毒害其他嫔妃诞下的皇子,宫中一度腥风血雨、混乱非常。那时,身为皇后的明焕,处境也十分糟糕。毕竟在宸妃看来,她是阻碍自己真正成为先帝妻子的拦路石,在她的鼓动之下,先帝一度打算废后。 但是明焕抢在他前面动了手。 几个月后,帝王病重,龙驭宾天,临终之前,他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留下遗旨,说自己生平挚爱,唯有宸妃,要带着她一起走,让她殉葬。 直到现在明焕回想起来宸妃听到这道旨意时的表情,也依然觉得很好笑。 她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要强一生、争斗一生,眼看就要成为最终赢家,母凭子贵,成为风光荣耀的太后,却会被这样一道旨意拦住,死在圆梦的前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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