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小皇帝去巫洛阳的两仪宫过夜这件事,莺嫔闹得还不够厉害吗?但终究还是只能退步。 她看似占据上风,可实际上不但没有任何好处,还白白病了一场。旁人出了月子都是养得丰润,只有她消瘦憔悴,一阵风就能吹跑。 这是小皇帝自己不想跟皇后亲近,巫洛阳也很排斥这件事,所以他们只下了一夜的棋。但燕辞在别的嫔妃宫中,可不会只是盖着被子纯睡觉,莺嫔又能如何呢? “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巫洛阳最后说。 明焕笑着点头,“是。若她不是这样的性子,皇帝还未必会这样宠爱。而对她来说,以宫女的微贱出身走到今日,难道当真一点都没看出来皇帝的心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巫洛阳看着明焕,握紧了她的手,庆幸地想,幸好她遇到的是太后。 这个在所有人眼中深不可测的人,在她面前,却从不掩饰自己,更不会像小皇帝那样,划出一片自以为安全的范围,把“心爱的人”圈在里面,叫她不受外界的风雨,便觉得是真爱了。 太后……应该会主动把她推到风雨中去,然后,在她头顶打一把伞。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什么呢?”明焕问。 巫洛阳连忙摇头,翻开面前的奏折。本来是打算随便找个话题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但看到奏折中所写的内容,她的眉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明焕见状,凑过来看了一眼,摇头点评,“不出所料。” 却原来,为了能够尽快见到成效,皇帝要求下面的人尽快在京畿一带推广新品良种。上头有令,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耽误,何况皇帝为了增加地方官的积极性,还表示会将这一项工作的政绩纳入官员的考核之中,并且占据极大的比重。 如此一来,自然无人胆敢怠慢。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甚至为了做出亮眼的政绩好升官发财,他们才不会管普通百姓的死活,竟然要求百姓将所有的地都用来种植新品良种。 若只是这样,那还不算太离谱。毕竟新品良种亩产千斤,若能种出来,总归是不会亏的。 但他们还要求百姓将已经种上了小麦和其他作物的田也都铲了,改成种植良种。 百姓们当然不愿意。虽然官府说新种子很好,可他们种了一辈子的东西,才是自己最熟悉的。若只是把自家的空地用来种良种,他们也不会违背官府的要求,但要铲了自己的心血,他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为此,百姓和官府的衙役之间爆发了十分剧烈的冲突。 这样的冲突,当然不是偶然的一起两起,而是到处都是。更严峻的是,这些奏折被送上来之后,全都被压了下去,没有在朝中传出半点风声来。要不是明焕对朝堂的掌控还在,也看不到它。 巫洛阳有些不忍,“这样的局势,母后早就料到了吧?为何还要让皇帝乱来?” 明焕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并非哀家的本意,但是洛阳,你要知道,政治斗争一向如此,消耗的往往都是百姓。我之所以放任他,正是为了尽快解决此事,将影响力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波及更多的人。” 东南总督去年试种新种,就算种个一百亩,也不过是十万斤,听起来很多,可是也不过勉强足够京畿一带的百姓改种,更多的地方,是有心无力的。 而京畿一带的百姓,因为地处天子脚下,境况总是比别处更好一些的,家中多少都有余粮,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勉强支持一阵子,不至于真的饿死人。 而且这十年来,明焕励精图治,内无灾害,外无战事,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官府的粮仓里储存了大量的粮食。等她出面收拾残局时,可以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否则,拖延到明年、后年,不过是让小皇帝空耗国库,局势只会变得更坏。 说来残酷,可是成为上位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能狠得下心牺牲。若是这也放不下,那也舍不得,最终只会一事无成。 解释完了,明焕微微闭上眼睛,叹息道,“虽然很有可能会令你失望,但是洛阳,哀家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也做不成好人。” 一双手搭在了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替她揉捏了几下,又将她的头抱进了怀里。 巫洛阳有些歉疚地说,“是我让您为难了。” 顿了顿,又说,“您别生气,我不懂的地方,您可以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 太后病了。 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前朝后宫。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不信。十年实在是一段不短的时间,足以潜移默化地改变很多人的想法。在所有人眼中,明焕似乎永远都会屹立在朝堂上,任何事都无法击倒她,只会将她磨砺得更可怕。 所以即便有人出于私心鼓动皇帝夺权,却也不敢一上来就直接开门见山,而是打算徐徐图之。 还有更多的人,正在观望之中,想等一个结果,再决定站在哪边。 自然,也有太后的铁杆,看到了她治下的安宁与富足,不希望她失去权力,更不想看到整个大齐因为权力交替而陷入动荡时期。 但不管立场如何,所有人都默认,皇帝要夺权,必然会有一番龙争虎斗,明焕是不会那么轻易倒台的。 结果现在,她病了?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这个消息更像是一种信号——她在示弱。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但事实又是如此明白。毕竟如果她有心,那么即便病了,也能瞒住消息,哪里会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 在短暂的恍惚和不敢置信之后,各人因为立场不同,反应也不同。 太后党忧心忡忡,中立派谨慎观望。 皇帝和保皇党却是狂喜不已,不管真病假病,不管这病够不够严重,对他们来说,这都是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可以从她手中抠出更多的权力。 在他们的推动下,朝中选派了数位重臣,跟皇帝一起前往探视太后。 一行人抵达福寿宫时,太后正靠在软榻上,由皇后伺候着,喝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屋子里弥漫着药材的苦味,宫人女官们全都满脸忧虑,进出时的动作都小心翼翼,让整个福寿宫都显出了几分沉郁冷清。 众人观察着这一切,时不时交换一个视线。 走近之后,他们更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明焕雪白的脸色、消瘦的面颊。太过明显的病容压住了她通身的气派,让人恍然惊觉,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至少此刻,小皇帝心中一派志得意满。 他坚信是因为自己在朝中一切顺利,太后察觉到大势已去,才会刻意示弱。 小皇帝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不过现在正事要紧,就让她安安生生地在福寿宫里养病吧,等自己料理完了其他的事,腾出手来,再处置她。 怀着这样的心态,他连跟太后说话的语气,也少了平日里的恭敬。 太后像是没听出来,简单的寒暄之后,就说起了正事。朝中许多事务都是她在处理,要一一交代好,也是很费神的一件事。等说完了话,她便疲惫地闭上眼睛。 巫洛阳适时上前,说太医嘱咐了,现在只能静养,今日已经耗费了许多的精神,该歇歇了。 话是对太后说的,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等他们起身告辞,太后又像是才想到似的,开口道,“有一件事,要问一问皇帝的意思。” “母后请说。” “哀家病后,精力十分不济,身边得有个人服侍才好。”明焕闭着眼睛说。 燕辞下意识地以为,太后是让自己侍疾,于是连忙推辞道,“母后病重,朕亦忧心如焚。只是国务繁忙,恐怕难以兼顾。” 明焕点头,“皇帝日理万机,自然不能耽误了你。” 燕辞更加警惕,又说,“莺嫔身子弱,又要带孩子,只怕照顾不好母后。” 明焕微微皱眉,抬眼看了过来,“那依皇帝的意思,谁合适?” 小皇帝的视线落在旁边的巫洛阳身上,毫不犹豫地道,“皇后母仪天下,为世人表率,自当代朕尽孝,照料母后。” 太后蹙了蹙眉,似是不满,但看了巫洛阳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也罢,那便如此安排。” …… 第一次在与太后的交锋之中占据上风,小皇帝得意极了。即使后来听说,皇后直接收拾东西,搬进了福寿宫,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以为是太后想要护着皇后。 ——她病了,对皇宫的掌控自然大不如前。没有了太后的照拂,皇后的日子自然不会太好过。 燕辞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小动作。 等太后连自己也护不住的时候,又能把皇后藏到哪里去呢? 到时候,一并清算便是。 殊不知,福寿宫中的太后和皇后,日子过得有多么惬意。 铁血的手腕,也需要无数的精力去维持。自从垂帘听政之后,明焕就没有休息过一天。她不是没有生病的时候,只不过,就像外人想的那样,再怎么难受,也绝不能表现出来。除非起不来床,否则便不能有半分示弱,让人以为有机可乘。 她之前愿意还政,也有几分这方面的考虑。 太后当政,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需要耗费的精力,是皇帝的几倍。纵然是她,有时也会觉得疲惫。 如今明焕已经改变了主意,所以就更要趁现在这个机会,休息一番了。 至于巫洛阳,就更不用说了。她平常是没太多正事的,只不过明焕一直很忙,陪伴她的时间就少了。她一整天待在福寿宫,大部分时候也是在一旁看着明焕忙碌。 但现在,明焕一整天的时间都是她的了。 她们可以弹琴种花、吟诗作画、描眉敷粉、闺房之乐。 福寿宫的大门一关,所有纷扰都打扰不到这里。 即使明焕偶尔还要分神关注外头的事,时不时拿着奏折,给巫洛阳讲解一些朝堂上的套路,但总归是清闲了不少。 当然更重要的是,巫洛阳终于可以名正延顺地留宿在福寿宫了。而且因为是以侍疾的名义搬过来的,就算她直接睡在太后的寝殿之中,也没人能挑出什么毛病。 这是明焕之前对她承诺过的,但巫洛阳也没有想到,她会用装病这种方式来实现。 是的——当然,明焕是在装病。 她怎么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让局势脱离自己的掌控?不过是虚晃一枪、以退为进,好让皇帝以为再无掣肘,行事更加激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成果。 她们没有等太久。 从五月到八月,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整个京畿地带变得一团乱,冲突此起彼伏,虽然都被压了下去,却是民怨沸腾,只等一个引爆一切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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