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洛阳只能再上前两步。 太后是坐在软榻上的,所以巫洛阳一站到她身前,就比她更高了,还要太后仰头跟她说话,这显然是很不妥当的。巫洛阳没有犹豫,就跪了下去。 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倒也不觉得难受。 “是个好孩子。”太后见状,笑了一声,伸出戴着镶金嵌玉的金护甲的手指,轻轻挑起巫洛阳的下巴,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回,“你受委屈了。别伤心,这样齐整的美人,是燕辞眼瞎了,才看不上你。” 巫洛阳:“……” 总觉得这个太后,跟她选秀时见过的那个,甚至刚刚其他人还在时见过的那个,都有些不一样。 冰凉的护甲贴在皮肤上,让巫洛阳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 这个动作一做出来,巫洛阳就意识到要遭,连忙把脸挪了回来,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太后已经收回了手。 巫洛阳有些失望,又有些惶恐,只是不等她理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那只手又重新伸了过来。温热的触感落在下颌上时,巫洛阳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太后只是把护甲除去了。 她一定是看我不舒服,才会如此。 这样的体贴仔细,让巫洛阳原本装出来的三分委屈,骤然变成了十分。她垂着长长的睫,眼圈微红地道,“母后知道儿臣的委屈,儿臣便不委屈了。” “你既这样说,母后也不能让你白白受这份委屈。”太后说着,转头吩咐道,“去请陛下过来。” 又对巫洛阳说,“放心,哀家替你出气。” 巫洛阳明知不该,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期待的样子。 太后又笑了一声,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安抚道,“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必争这一日两日。哀家的话,皇后可明白?” 巫洛阳其实是不太明白的。 太后如今自然是一手遮天,但是……巫洛阳在家时就听父亲说过,皇帝跟她大婚,就是为了接下来亲政做准备。等皇帝亲政,掌控了皇宫内外的大权,太后却一天天老去,届时无人能辖制他,局势只会比此刻更坏。 如此说来,此刻已经是最好的时候了。 但她还是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下巴又被人抬高了一些,太后微微倾身,凑近了盯着她的眼睛道,“不老实。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也不必逞强说明白。哀家又不会吃人,不懂的,慢慢学着,也就懂了。可若是不懂装懂,只会害人害己。” 巫洛阳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唇,“儿臣知道了。”顿了顿,又连忙补充道,“这次是真的知道了,记住了。” “好。”太后说着,重新坐直了,倚在后面的迎枕上。 这时,外头有人来报,说皇帝到了。 “来得倒快。”这一句嘲讽突然响起,巫洛阳慌忙抬手掩住唇,然后才反应过来,这话不是自己说的。 这屋里也没有别人了……她抬头看向太后,却见对方正戏谑地看着自己,“放心,不是你,是哀家说的。皇帝对哀家……一向尊敬有加。” 巫洛阳总觉得,这最后四个字意味深长,似乎还有什么自己不明白的意思。 不过此刻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一边准备站起来,一边道,“母后,儿臣是否要回避?” “不必。”贴在下巴上的那只手往下一落,用力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太后垂眸瞥了她一眼,“你就跪在这儿,安静听着。” 巫洛阳低头,“是。” 明太后这才扬声道,“请陛下进来。” 片刻后,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迅速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房间当中,那道巫洛阳还有些陌生的声音说,“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吧。”太后说,语气不冷不热,跟与嫔妃们说笑时的那种语气,也大不相同。 皇帝起身,自然有人过来看座。 他此时也已经看到了跪在太后脚边的巫洛阳,大概以为是她告状,便道,“昨夜莺嫔突然发动,朕便赶过去照看了,怠慢了皇后,实在是朕的不是,给皇后赔罪了。” 巫洛阳闻言,想转头回话,奈何肩膀上压着的那只手非常用力,让她动弹不得。 “哀家也听说了。”太后道,“莺嫔生了个儿子,你说,等满周岁了就册封为太子,是也不是?” 皇帝早知道她要兴师问罪,还是不免忐忑起来,“母后,儿臣只是一时高兴……” 太后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不快,“你是皇帝,口含天宪,若总是‘一时高兴’,往后又该如何处理军国重事呢?哀家不记得这样教导过你!” 皇帝原本坐在椅子上,听到这里,直接滑跪在地,“是儿臣让母后操心了。” “罢了,皇帝金口玉言,哀家也不能叫你收回。这立太子只是,便等明年再议。只莺嫔的位分,不能再升了。”太后沉声道,“当初她寸功未立,就晋为美人,因而饱受非议。后来她有孕,因诞育皇嗣辛苦,这才提前晋了嫔。既然是一件事,自然没有赏两次的道理,否则,陛下往后如何服人?” 皇帝听到前面,已是喜形于色。他本以为立太子之事,太后必然会反对,谁知…… 不过也是,太后虽然严苛,但一向是有理有据。储君之位,无非是立嫡立长罢了,他没有嫡子,立长子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样一来……皇帝看向巫洛阳的视线,带上了几分幽暗。 如此一来,就不能让皇后有孕了,以免横生枝节。 因为有了立太子这个意外之喜,虽然太后后面的话也很不中听,皇帝还是乖乖应了。 反正孩子的荣耀,便是莺嫔的荣耀。等她成了太子的生母,再晋位分,便是顺理成章,连母后也不能再说什么。 只是不等他高兴完,就听太后说,“好,家事说完了,接下来便说国事。” 这话实在太熟悉了,皇帝眉心一跳,下一瞬,一只瓷杯已经从上面飞了过来,正好砸在他抬起的脸上。太后的声音彻底少了温情,变得十分严厉,“就因为莺嫔生了个儿子,你就乐得不知所以,连上朝也忘记了?!” “母后息怒,儿臣……” “这话你不必对哀家说!”太后含怒打断他的话,“去奉先殿跪着,在你父皇面前、在列祖列宗面前去说!” 皇帝死死盯着那只摔在地上,碎裂开来的杯子,咬紧了牙关。 就是这样……哪怕他是皇帝,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尊贵,也还是只能被这个女人拿捏在手心里,动不动就是训斥、惩罚!她不会知道,自己之所以喜欢莺儿,讨厌皇后这种明艳端庄的长相,就是因为她! 但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皇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叩首道,“儿臣领命。”
第298章 深宫烙(2) ◇ ◎她是……喜欢的。◎ 等皇帝走了,明焕回头一看,便见皇后仰着头,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不由好笑。 “想说什么?”她问。 巫洛阳有些担忧,但又不便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含蓄地问,“这样可以吗?” 按理说,做母亲的训斥儿子,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那毕竟是皇帝,九五至尊,难道真能心甘情愿地受着吗?如今越是忍耐,将来清算时只怕越是厉害。 即便是亲生的母子,这样做也容易让人离心,何况太后并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 可是,巫洛阳又不想批评太后做得不对。许多事她不知道来龙去脉,但只看方才的交锋,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已经很微妙了,绝不是说一两句软和的话就能扭转的。 也许正因为不是亲生母子,太后必须要表现得更加强势,以巩固自己手中的权力。 否则,以帝王的心性,只怕等不到以后,现在就要闹起来了。 再者说了,虽然这么想未免有些自以为是,但巫洛阳总觉得,太后这般发作皇帝,多少有几分为自己出气的意思。 谁都能说她的不是,唯独自己不能说。 可这句话,她又不能不问,哪怕只是含蓄地提醒太后一下。 虽然只有一句话,但太后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担忧,含笑道,“傻孩子,怕什么,他且翻不了天呢。” 巫洛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太后想必早就心中有数,是自己班门弄斧了,如是,又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还在纠结着,太后已经换了另一个话题,“好了,起来吧,总跪着,腿不疼么?” 巫洛阳忙说,“还好,母后这里的地毯又厚又软,儿臣不觉得疼。” “喜欢这个?那容易。”太后转头,随意地吩咐道,“去开了库房瞧瞧,有多的,都送到皇后那里去。” 又对巫洛阳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因为哀家喜欢,下头才进了一些,别处倒是难寻。你喜欢,就拿去铺地板玩吧,就是想多铺几层,在上头打滚也使得的。” 巫洛阳心想,我应该也不会有想在地毯上打滚的时候,而且她说那句话,也不是为了要东西。 只是太后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她一时不知该怎么拒绝,只好道了谢。 然后才撑着榻沿,慢慢站了起来。 明焕见状,伸手从旁托了一下。果然巫洛阳跪得久了,跪着的时候不觉,这一站起身,才觉得一股麻痒从脚底一路窜上来,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时没有站稳,身体一晃,便朝旁边倒去。 太后此时伸手,正好把人揽住,用力一拉,巫洛阳就换了个方向,栽进了她的怀里。 巫洛阳怕撞到她,连忙伸手撑了一下。谁知第一下没有摸到榻沿,只好胡乱摸索着,找了个能抓得住的地方。 勉强稳了一下,脸就砸在了对方的胸口。 太后在自己的福寿宫里,穿的是较为轻便的常服,即便如此,布料也比一般的料子更厚,上面还绣了各种图案。巫洛阳的脸贴上去,首先感觉到的是布料的冰冷,和绣样硌着皮肤的异样触感,然后疼痛才后知后觉地漫上来。 因为倒下来的方向不太对,她的鼻尖直接在太后胸口撞了一下,只觉一股难以遏制的酸痛,紧接着视线便跟着模糊了。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明焕,“儿臣失礼了。” “小心些。”明焕一条胳膊稳稳地扶着她,面上含笑,“急什么?” 巫洛阳耳根都红透了。 她连忙挣扎着要站起来。 这一动,又发现,自己那只支撑着身体,用于保持平衡的手,好巧不巧,正紧紧抓在太后的大腿上。 巫洛阳:“……” 她如同被烫着了一般,飞快地缩回手,人也站直了。虽然小腿和足部仍然有种针扎一般的刺痛麻痒,还是尽力绷住了面上的表情,后退几步,微微垂下头,做恭敬状。 今天实在是太丢人了,也不知自己在太后眼中,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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