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街角的馄饨铺,食客之间谈兴正浓,隐约之间也能听到“害死人”“庸医”之类的字眼,陆秋白听来格外地刺耳和不安,前往医馆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几分。 离得远远时便听见医馆所在的那条街今天格外地喧闹。 昨日有人来闹事,围观的人大多是不信的,起初那一两条传言,这条街上的街坊邻里大都在悬济堂至少看过个头疼脑热的,也是不怎么将这些话听到心里去的。 可是三人成虎,今日忽然冒出这么多苦主,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有些犯嘀咕,悬济堂这是砸了龙王庙吗?怎么忽然被群起而攻之? 昨日还能维护几句说两句公道话的路人,今日都有些犯怵,生怕自己惹上因果,不知情间真就助纣为虐了。 医馆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高悬的招牌被砸得歪七扭八,里间的桌椅板凳更不用说,甚至药柜里存放的炮制好的药物也被翻箱倒柜地扔得满地都是。 官差已经来到现场,试图维持秩序,但闹事者人多势众,官差也仅仅只能口头警告,并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抓进府衙审问。 陆秋白赶到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纷乱的景象。 闹事之人不管不顾,无论是馆中的设施财物也好,还是在馆里搭把手帮忙干活的也好,全都遭到了她们的无差别攻击。 几个年纪略大一些的已经将年纪小一些的护至后堂,以免受这一番池鱼之殃。 姜林虽有自保之力,但一时间也顾不过来这么多人,况且对方虽身份目的不明,但也不好随意攻击,否则真就是将脏水揽到身上,百口莫辩。 在这番纷乱之中,姜林依然极力维持着冷静,借助官差的力量,好不容易将闹事之人同医馆中人分隔开来。 对方不依不饶,一直叫着什么“杀人偿命”、“沽名钓誉”、“以假代真”云云。 姜林却问:“你们可有在我医馆的就诊记录?” “哪怕只是我们开出的药方?” 对方浑然不将这些问题放在心上,只是异口同声地要医馆赔钱或是赔命。 姜林冷哼一声:“连任何证据都没有,你们凭什么说是在我们医馆里看过的病,凭什么证明这病是我们治坏的?” 对方强词夺理道:“不是你们治坏的还能有谁!现在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赖账,敢做不敢当吗?” 姜林将最近一个月的诊册捏在手里,一字一句道:“我悬济堂每一次诊断皆有记录在册,姓甚名谁有何症状适用何药,全都一一在册,尔等牵强附会,简直无理取闹!” “无理的分明是你们!我们哪有你说的这些东西,这都是你们为了推脱故意做的吧!” 两方争吵不下,似乎谁都有理。 不管姜林如何让对方拿出有力的证据来指证,对方都坚持是医馆推卸责任,最终医馆不得不闭门谢客,将闹事之人隔绝在外。 直接上门索赔无果,一行人转而向府衙而去,一纸联名状书,将悬济堂直接告上官府。 姜林应官府传召上堂,一番辩驳之下,最终还是没有明确的结果。 即便官府尚且没有判医馆有罪,但四起的谣言仿佛已经给悬济堂打下谋害人命的烙印,人心中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是难以剜除的毒瘤。 哪怕曾经的声誉再好,也会在她人心中留下一丝裂痕,而声誉二字,对于一家医馆而言,无疑是最为重要的。 医馆闭门之后,伤员互相搀扶着,将身上挂彩的部分进行包扎处理,堂里被砸坏弄乱的东西也要一一归位,而被人丢在地上随意践踏过的药品也要一一收捡起来。 其中大部分已经被人用脚碾碎一地,不能再使用,少许尚且完好的,也沾染上许多尘土,需要重新处理,有的无法重新处理后再用的,也只能抛弃。 陆秋白看着这样一副乱象,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除了帮忙收拾一下残局,她暂且没有任何身份可以帮悬济堂洗刷污名,口说无凭,她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些人说的全都是假话。 虽已经高中状元,但如今她还尚未分官,既非官身,更无立场去调查此事的起因和详情。 往日里受过悬济堂恩惠的人此刻都变得缄默,毕竟悬济堂医师这么多,她们谁能打包票里面的每一个医师都绝无污点? 况且又如何能以她们个人的经历,去断定这些被误诊耽搁了病情的人就一定是在说谎呢? 陆秋白努力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开始细想此事的发展细况。 站在悬济堂的立场上,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什么人刻意针对,譬如同行,譬如与医馆有仇之人。 想到同行这一点,陆秋白不由得记起初回京城时一时火热的仁善堂,当初正因新开,收购药材的力度又十分大,那时不少人都往那家医馆卖过药材,当时缺钱的她也不例外。 当然,除此之外也不排除另外的可能,那就是悬济堂的确出了内鬼,她们其中确实有人在外行医不端,误人性命,只是姜林不清楚其中实情。 陆秋白细细思量,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悬济堂无人行此不端之事,而那些闹事的人也并非全部都在说谎,虽然那些人拿不出悬济堂加害她们的确切证据,但因用药错误被耽搁的病人却是真的。 她们敢真的告上官府,官府必然会派人去查实这些人的身份和情况,一人两人尚且容易作假,这么多人同时发难,虽然事发有蹊跷,但其中又未必没有夹着几分真。 正是因为真真假假,才最容易扰乱人心。 不过未等她思量出一个明确的结果,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上门,试图雪中送炭,“救人于水火”。 这厢姜林才一脚踏入医堂,眼神刚与留在馆里和众人收拾残局的陆秋白碰上,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对对信息,就有人从身后将她叫住。 来人乘坐马车,掀开一角车帘将她叫住。 姜林回头看去,那马车上雕刻着繁复的貔貅,车帘随着被放下的动作摆动,隐约闪烁着微微金光,虽然认不出来车架的材质,但一眼望去,就能使人感知到马车主人身份和家世的不凡。
第39章 栉风沐雨(二) 刚刚出声将她叫住的那人掀开车帘,精致华贵的衣摆率先映入眼帘,姜林认出那样的布料与先前薛清方与她展示过的某种料子极为相似,更加肯定对方非富即贵。 那人在侍儿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行止间颇有贵族风度地向姜林走来。 但是在这个节点上,姜林只觉得来者不善,眼中充满防备地问道:“请问您有何贵干?” 那人好似一点没有注意到姜林的防备,自顾自拱手道:“听闻姑娘医术精妙,在下特来求医拜会。” 姜林反问道:“你认识我?” 那人解释道:“是好友推荐。” 见姜林不动,又道:“难道姑娘行医还要看来者身份?” 姜林这才将门打开,让开足够的空间,语气平淡道:“进来吧。” 那人进门之后先是环视一圈,而后毫不客气地在刚收拾好的一张桌子旁坐下,随侍的人立即将茶水奉上,端得是一副不染纤尘的贵公子做派。 见姜林将她放进门后,竟然并未率先将诊治她这个病人放在第一位,反而先去帮着收拾一旁的乱局,十分不满地咳了两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无果之后方才复而起身,上前询问道:“姑娘不打算此刻给在下诊断一二吗?” 姜林闲闲地抬头看她一眼,将手里收好的一只药柜递给一旁的陆秋白,方起身应道:“公子这边请吧。” 姜林照例搭脉问诊,眉心平缓,让人看不出确切的情绪,半晌一个字也没有说。 惹得那人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觉出什么了?” 姜林这才冷声道:“我观公子脉象平稳,气色红润,中气十足,健康得很,不像是生了什么病的样子。” 那人忽然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哀叹道:“姑娘不知,在下崔信卓,乃是清河崔氏家主的次子,自小就体弱多病,而今更是有一桩心事萦绕心头,不得解决,现在我是夜里也睡不着觉,吃饭也吃得不香,日思夜想,逐渐成疾。” “传闻姑娘医术高超,能解常人之难解的疑难杂症,故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来求助,没想到我这病,竟然连姑娘也束手无策!” “真是时也,命也!” 姜林面色冷淡地耐着性子听完这一段长篇大论的歪理,直白道:“我看公子是心病难除,只要解决了心中的挂碍和麻烦,此症自然消除。” 崔信卓见她不为所动,只好更加直接道:“姑娘不知,此病唯有一人可解。” 姜林察觉这人字字句句,似乎都在引她入彀,反问道:“哦?” 崔信卓做出一副真诚的模样,继续道:“此病唯有姑娘可解,若是姑娘袖手旁观,在下真就无路可走,无药可医了。” 姜林无动于衷,冷着脸道:“这里是医馆,既然公子无病,还请早些离开。” 崔信卓见她油盐不进,得寸进尺道:“姑娘何必如此冷面?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你的病人遭受病痛的折磨不成?” 陆秋白本就时刻注意着她们这边的动静,此刻见那人不依不饶,甚至还有接近冒犯姜林的趋势,不由得起身过去。 “公子这般调戏于人,是否太过目中无人了?” 崔信卓见有人过来,略微收敛一些无礼的举动,面色不善道:“这位兄台可莫要血口喷人,这位姑娘还没说什么,你是何人,凭什么越俎代庖?” 陆秋白见状也不再客气,讽道:“公子看起来这般体面,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崔信卓气结:“你说谁听不懂人话呢!” 转头见姜林依然无动于衷,并不为她的话语和举动有分毫动容,于是不再拐弯抹角,反而又换上一副带笑的面孔道:“是我太过唐突了,在下向姑娘赔礼道歉。” 说罢果真弯下腰向姜林表示歉意,而后续道:“不过在下今日前来,确实不止是为了看病,听闻姑娘有难,在下不才,恰好知道其中一二内情,或许可以为姑娘解围。” 姜林还未有什么反应,陆秋白顿时皱起眉头,率先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崔信卓不屑地瞟她一眼,继续道:“只要姑娘答应我一件事,我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倾囊相助,助姑娘和姑娘的医馆渡此难关。” 姜林昂起下巴,饶有兴趣地轻笑一声:“说来听听。” 崔信卓好整以暇地直起身,轻摇手中折扇,缓缓道:“只要姑娘答应与我的婚事,今后为我效力,那么崔某,自然要救自己的妻子于水火。” 陆秋白听闻此言,终于明白这人最终的目的,心中不禁闪过一阵恶寒,冷笑出声:“趁人之危,小人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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