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她一进门,尚且还未来得及让门房去通报阿娘,就看到姜孜神色阴沉地站在堂前檐下,那一副不善的表情,好像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让姜林顿时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一个接一个冒起,一只手也不自觉地背到身后。 最终姜孜冷哼一声,率先开口:“你还知道回来?” 姜林站在原地,冷静道:“我找娘亲。” 姜孜沉默地看着她。 不过呼吸之间,姜林几乎感受到对方的咬牙切齿,但片刻后又恢复正常,让她觉得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与数息之间的剑拔弩张不同,姜孜忽然换上另一副面孔,声色和蔼道:“你娘正在屋里歇息呢,我去帮你叫她。” 姜林转过头,正巧看到薛湘钰从屋后走过来,脸上确实带着些许倦色,见到姜林回来,缓声道:“你回来了。” 姜林点点头:“我有事想和您说。” 薛湘钰立即振振心神,高兴道:“好,好,我们到屋里说。” 说着将姜林拉入内堂坐下,唤侍女奉上茶水,柔声道:“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姜林看了一眼顺其自然在一旁坐下的姜孜,调整一番措辞,才与薛湘钰道:“是关于您之前与我提起的婚事。” 薛湘钰闻言喜笑颜开:“你终于想通了?你特意回来找我说,可是已有心仪之人?” 姜林眼神坚定道:“正是。” “对方是什么人?” “正是今科的状元,卢柏。” 薛湘钰对圣上今年钦点的状元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个有才华的,并且相貌不错,只是出身寒微,但性子又个有锋芒的。 于平常人家而言这样的女婿自然是很不错的,但薛湘钰毕竟出身侯门,自小交往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虽然当初嫁到姜家也算是下嫁,但那时的姜家多少有与侯门相交的资本。 这新科状元说起来确实风头正好,只是家里无根无基的,薛湘钰总觉得与她预想中相差太多。 姜孜坐在一旁未置一词,但紧锁的眉头已经昭示着他的态度。 虽然心中不大赞同,但薛湘钰知道姜林的态度与想法能够有所转变已经是大不易,不想直接这样否定她难得的转变,以免她继续和家里犟上。 于是循循善诱道:“你是什么时候与她认识的?” 姜林估算了一下陆秋白回京的日子,回道:“两个月前。” 薛湘钰心中一个咯噔,继续问道:“那你与她……是两情相悦?她是否也心仪于你呢?” 姜林点点头。 “你们何时……上次我问你,你还说的没有。” 姜林只好解释道:“我们约定好等她取得功名再说此事,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已经摘得魁首。” 薛湘钰心中更有些奇怪,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但又不好直接问出心中的疑惑,怕姜林心生不悦,只好从别的方向继续切入:“你与娘亲仔细说说,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姜林将之前的事情半真半假修饰一番说出来,虽然不乏一些添油加醋,大体而言与事实还是相符合的,也不怕她们事后去调查询问。 薛湘钰最终还是应下,但只说要等卢柏亲自上门相看一番,不能立刻就决定下来。 姜林对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满意,于是也就不再继续多言,当即就要告辞回医馆,哪怕薛湘钰一直挽留也没有歇在家里。 她不知道的事,待她走后,薛湘钰和姜孜就她成婚人选一事再次大吵一架。 缘是在薛湘钰回京之前,姜孜就已收下一世家纳采之礼,也答应了人家继续走后面的流程,谁知姜林宁死不从,烧掉自己的屋子也要出逃,但他又不想放弃这门好亲事,现在人家来催,他依旧没有明言拒绝,只是拖着。 而薛湘钰虽也同意给姜林找一门亲事,确是想以她自己的意愿为基础的,如今她既然有自己心仪的人,自然是要纳入考虑范围的。 二人不欢而散,谁也没有彻底说服谁。 另一边陆秋白也已经备好礼品,准备一一拜谢座师。 首先便是内阁第一人,当朝首辅李自晖李阁老。这也算是陆秋白见过次数稍微多几次的元老,也是第一个向她释放善意的人,加上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自然需要首先拜会。 由于陆秋白已经提前递好拜帖,故而这一日李自晖就在府中等着她。 她将礼品交给门房,入目便是一处曲径通幽的小院,走过重重回廊,才步至一处小亭,李自晖正面朝湖心,清风吹过他的衣摆,竹影洒在他的身畔,与亭中的荷画相映成趣。 待走得近些,才发现亭中摆着一张等腰的桌案,上面铺着几许白纸,其中一张正写着些字,即便看不太清内容,但看轮廓,也能窥见字中风骨。 陆秋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中已思量起李自晖这番举动的含义。 似乎是才察觉到有人靠近,李自晖从这样一副沉浸湖景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转过身面带慈祥的微笑道:“你终于来了。” 陆秋白拿出十足的恭敬行过一礼:“学生见过恩师。” 李自晖笑呵呵地要将她扶起:“不必多礼。” 陆秋白已将礼行完,末了还道:“本应早些来拜会恩师,只应学生懵懂无知,来得迟了,还请恩师不要怪罪。” 李自晖面色平和,抚起斑白的胡须:“不必挂怀,此非大事,那日老夫见你宴席之上,侃侃而谈,不愧是少年意气,国之栋梁啊。” “老夫已经年迈,将来这个朝廷,还要慢慢交到你们的手上,江山代有人才出,老夫也算是安心了。” 陆秋白见他今日格外感怀的模样,劝慰道:“恩师尚还健朗,岂不闻‘南山之寿,不骞不崩’,何谈年迈一说?” 李自晖摇摇头,似乎是在感叹岁月催人老,转而又道:“不过,少年意气虽非坏事,但也要切切记得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你们尚还没有真正扎根于此的时候,也要记得保全自身,如此才能走得更长远。” 这一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陆秋白自然也要表现出受用无比的神情来,再次揖礼道:“学生受教了。” 李自晖见此也十分满意,续道:“今日你来拜会,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陆秋白顺着他招手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不少侍从们捧着托盘上前来,她在李自晖的示意下揭开来看,竟是满盘的金银财物。 她当即拒道:“学生不敢受此礼!” 李自晖泰然自若道:“此乃常理,你不必如此惊讶,金银赏赐本就是惯例,这也是圣上的意思,你就好生收下便是。” 陆秋白面露犹豫,李自晖好言相劝,直言此乃圣上恩赐,又拿出凭证来,陆秋白这才好生谢过,将这些东西收下,只是心中依然留了一丝疑虑。 经过这番打岔,陆秋白一下觉得前来拜访的另一个目的不知该从何开口,李自晖似乎看出她的忧疑,和声询问道:“你有什么难处,尽可向老夫道来,若有老夫可用之处,定为你解决。” 陆秋白这才将心悦于姜氏之女,希望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从中作媒一事道来。 李自晖听罢,只慨然而笑。 姜孜不过是一个四品侍郎,只是他那夫人出身勇宁侯府,是如今勇宁侯的亲妹妹,有这一层关系在,故而在儿女亲事上,自是需要高看一眼,自己卖这么一个人情,也无不可。 当即缓声道:“我知道这个女娃,当初在她的周岁宴上,便见这娃娃天资聪颖,是个钟灵毓秀的模子,没想到如今都已长这么大了。” “这事不难,老夫就受累跑这么一趟,就当是为你们这些孩儿积福了。” 陆秋白见他答应,心中也略放下些心,有当朝宰相做媒,此事应当万无一失。 如此两方欢喜,陆秋白解决一桩麻烦,李自晖自觉自己的拉拢有效,如此一来今后朝中又多一个助力。 谁知事情并未如二人想象之中顺利,不过半日功夫,悬济堂门前忽然聚集起许多哭闹的百姓,仔细听她们的言语哭诉,似乎是在说悬济堂诊断有误,庸医害人云云。 陆秋白挤开拥挤的人群,走近一看,只见那声声哭诉之人凄惨万分,见者无不为之动容。 那人怀中躺着一人半大的孩子,状似痴傻,只呆呆地玩着地上的灰泥,二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好布,可见本就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 此刻在医馆门前以头抢地,泪流满面,字字句句都在指责医馆诊断有误,服过她们的药之后,她唯一的孩子就变成这副痴傻模样,连自主行走也不能。 哭喊声极具煽动力,加上一旁的痴儿,更增添几分令人信服的力量。 陆秋白不明前因后果,不好贸然出头替医馆说话,只是隐约觉得,其中或许有些内情。 这苦主在门前一直哭闹着,医馆的人看起来都对她们束手无策,看样子黎帆和姜林此刻都不在堂中,否则不会任由她们在门口一直闹着。 过了好一会才从里面走出一位略有些面熟的大夫出来,试图安抚苦主的情绪,给患者把脉看看情况。
第37章 此心何寄(十四) 陆秋白回忆一番,记得这个大夫应该是姓孙。 只是苦主情绪激动,丝毫不给她们接近患者的机会,直呼庸医害人,不敢再让她们继续祸害自己的孩儿。 情势一时僵持,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少人都站在苦主的立场上,指责医馆的不作为。 陆秋白见医馆中人束手无策,也为她们感到着急,正想上前疏散围观的人群的时候,忽然见到不远处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姜林正从外面采药回来,裙摆上还带着些许晨起染朝露的痕迹,眉目淡然,衣衫素净,背上背着采药的背篓,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 就连人群都自动为她让开一条道路。 姜林已经大致听到这里发生了何事,径直就走上前来,声音冷静地说道:“我是大夫,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让我看看你孩子的病情,也许有办法。” 闹事的苦主哭声戛然而止,片刻后似乎是反应过来,又继续哭道:“我孩儿已经这样了,你能有什么办法,我苦命的娃啊!” 姜林没说自己也是悬济堂的人,医馆中几人都识趣地暂时没有上前来打招呼。 围观的人里面尚有好些个曾经受过悬济堂诊治的街坊邻里,都知晓姜林的名声,纷纷劝道:“这是个好大夫,你让她看看,说不定你孩子还有得治呢?” 苦主依旧不依不饶,被劝得烦了,甚至还道:“你们都是一伙的!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势单力薄,穷困潦倒,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公道良心啊!” 方才还有心偏向她们的围观群众顿时感到晦气:“我们还不都是为你着急,不识好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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