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非常清楚,她也是一个女子,哪怕暂时地扮作男子,也永远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也许是最近铺天盖地的说亲和媒婆让她产生出这样的错觉,陆秋白甩甩头,试图将这样荒唐的念头甩出去。 “公子哪里不舒服吗?”姜林见她摇着头,似乎有些不适。 陆秋白忙道:“没有哪里不舒服,小生唐突……” 姜林打断她脱口而出的抱歉与告辞,抢先道:“我略通医术,若是你身体不适,我可帮你查看一二。” 见陆秋白不知如何反应,姜林继续道:“我一个女子尚且不在意,难道公子……一介男身,还要如此扭扭捏捏?” 这话算是戳中陆秋白的痛处,好像她若是拒绝,就是心虚了的意思。 陆秋白只好道:“如此,便劳烦姑娘了。” 二人回到亭中坐下,陆秋白伸出一只手腕,姜林纤长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如同情人的抚摸,陆秋白不知为何忽然颤栗了一瞬,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姜林有所察觉,但并未出言戳穿,如同回京以后这三次见面,她也从未戳穿她的伪装。 虽然不知道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姜林并不想主动去破坏她的任何计划。 静默片晌,姜林轻声道:“公子最近可是忧思深重,常夜不能寐,脾胃不适,食欲不佳?” 陆秋白并未怀疑过姜林的医术,只是心思不由得飘向别的地方,不知探脉是否能直接探出男女? 听到她的问话她才收回神,回答道:“正是如此,姑娘神手。” 姜林抿抿唇,似乎不太喜欢她说这样的话,皱起眉头道:“心思太重,容易脾气郁结,长久下去,必定伤及根本,还需放宽心怀,少些思虑才好。” 陆秋白乖顺应下:“多谢姑娘费心。” 姜林见她这样拘谨,不禁一番郁气堵上心头,有些闷闷的,毕竟是她亲手从阎王那里抢回来的人,不自觉地便多起几分关注来,谁知现在竟是这番模样。 她没有明说的是,陆秋白不知服用了什么虎狼之药,将身体的自然现象遏制,可谓是违逆自然之道,此药唯有后患无穷,于身体绝无益处。 她服药之后似乎也并未仔细调理,加之日夜煎熬,饭食不思,夜里难寐,长此以往,身体没过几年只怕就要元气大伤,现在觉着并无太多不适,之后只怕有的是罪受。 她不明白,一个年纪比她还要小的姑娘,何以背负着这么重的秘密,到底什么事,可以让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宁愿以命相换? 她不辞辛苦,乔装改扮混进朝堂,通过科举考上进士,为的又是什么? 可她终究没有什么立场去质问她,去探究其中的缘由。毕竟她自己尚且前途不明,家事难决,又凭什么去介入别人的人生? 见陆秋白在原地局促不安,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姜林不由得继续叮嘱道:“你身体情况特殊,若是有什么不适,可以来城中的悬济堂找我。” 陆秋白再次谢过,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说她“身体情况特殊”。 姜林恼自己的病人不知爱惜身体,却又无法像平常那样指责病人的胡来,加上今日本就心情烦闷,只能自己生着莫名的闷气。 陆秋白敏锐的察觉到对面的人周身的气势又冷下几分,也不知为何,只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对方,当即起身就要告辞。 这时一道清晰的声音突兀传来:“哟,原来你在这儿。” 姜林一听这声音便知是薛清方来了,当即起身向廊下走去。 “你怎么来了?” 薛清方瞄了一眼她身后,看轮廓似乎是个男子模样的人,当即提高些许声音道:“当然是见你迟迟不归,担心你呀,这不只好我亲自找来了?” 直到身后那人走近些,薛清方才看清她的脸庞,端得是清俊如玉,翩翩君子! 她不由得打趣道:“好一对才子佳人,原来这里还有这样一个俊秀少年,这下林儿你回去,可有得交代了?” 后半句是促狭着在姜林耳边说的,但声音并未收敛,陆秋白也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认得这是之前在勇宁侯府中见过的姜林堂姊妹,还是和先前一样是个明媚的性子,喜欢拿话逗姜林。 不过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姜林也在受婚娶之事的困扰? 想来也是,她如今孑然一身尚且躲不过这种事,她家中长辈尚在,自然难以逃避这样的问题。 只是不知她难以想象姜林嫁作她人妇的样子,自认识她起,她就一心扑在医道上,陆秋白还记得当年京城长亭外,姜林说过的那一番愿景。 这样心怀大道孤傲无比的人,如何在婚姻的琐事里消磨一生? 可惜时代的洪流难以容下女子这样的想法,就如明珠蒙尘,难免被时间吞噬掉最初的心气与理想。 陆秋白心中有些失落,状似无意地追问了一句:“哦?姑娘如今,有意婚娶吗?”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薛清方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笑道:“怎么?你也对我妹妹有好感?”
第34章 此心何寄(十一) 陆秋白登时耳尖羞红,退开一步道:“是我唐突,抱歉。” 薛清方轻笑一声,她向来是个大胆任性的,不怎么避讳这些,直白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么害羞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调戏你呢。” 陆秋白耳朵上的红晕立时爬上脸庞,御前尚能巧舌如簧侃侃而谈的人,此刻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下一句话来:“我……我……” 姜林见她为难,也不忍心薛清方继续逗她,毕竟她们只有一面之缘,眼下没认出来也是正常,于是轻轻转移话题道:“好了,不是来叫我回去的吗?走吧。” 薛清方这才拉起她的手,二人回席而去。 陆秋白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里多出几许深思。 宴会很快结束,散场之后自然是各回各家,盛筵之后的散席,总让人觉得有些寥落。 但陆秋白自觉颇有收获,遍数本朝二十多次科举状元的授官历程,其中大都是从京官做起,初入仕途的起点往往都是将作监丞或是大理评事,也有少数直接外放任某州的通判的。 其中最终出阁拜相者不在少数,尤其是现在的内阁首辅李自晖,曾经也是状元出身,先是任过苍州通判,而后调任回京,在吏部补缺,之后一步步进入内阁的。 当然也有虽高中状元,最终郁郁而终者,不乏时运不济之因。 如今帝王年迈,太子年幼,朝中老臣位高权重,天子最为忧心之事当属太子继位之患,新朝更迭必定伴随人心浮动,若是将来臣强主弱,于皇家看来定非好事,故而接下来皇帝的动作多半是要削弱旧臣的力量,提拔新的心腹。 而她想接触到当年的事由根本,一在于获得君心偏向,谋得主君信任,二在于接近当年父亲所在官署,如此才能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些都只是调查的基础,想要进一步查得真相、雪清冤案、为母亲报仇,最重要的还是掌握更高的权利,在朝中获得足够高的话语权,否则只会前功尽弃,一朝失足,遗恨千古。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等待授官,这次恩科本就是为了补充大量官员空缺所设,想必不会让她们等太久。 至于其它事…… 陆秋白想起那个清冷绝尘的身影,心弦某处再次微微颤动,或许也可以借机打听一下她的近况? 只是该从何处着手呢?她在京中尚无多少人脉,如今往来巴结的人多是为着她如今的身份,不见得能聊这样的话题,同科之间更不可能打听这等私事。 思来想去陆秋白只想到一个人,不过去探访她之前,陆秋白觉得或许可以再去医馆看看。 陆秋白抱着也许能碰见她的期望,当初刚回京城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些芥蒂,但这点微弱的隔阂,在见到她的那一刻都已烟消云散。 现在她很想问问她,过的还好吗?还想跟她好好说一声,抱歉。 陆秋白在纠缠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方才悠悠醒转。 她睁开眼就见着窗外的日头格外炽热,当即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平日她一贯早早就会起来,要么温习一番功课,要么就在趁着早练练身体,鲜少这样沉沉昏睡到这个点的。 陆秋白扶着床边下来,难得感觉今日精神格外松弛,下床走动几步,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毛孔都舒展不少,有一种通体神清气爽的微妙感觉。 她不明白这是何缘故,只当是好好睡过一觉,所以精神更加充沛一些。 陆秋白深吸一口气,这一日心情格外轻松,甚至颇有食欲,她先是去对街的面馆要了二两面,又在附近的烧饼摊上多要了一个烧饼。 之后才收整仪容,顺手带了些吃食前往悬济堂,没走两步才恍然发觉,难道自己身体今天这般舒畅,是昨日姜林诊后的缘故?可是也没见她给她用什么药呀? 不过陆秋白觉得,姜林总归不会害她,一会若能见着,当面问问也就是了。 悬济堂与她所住的客栈相隔不过几条街,差不多刻把钟的功夫便可走到,陆秋白站在熟悉的招牌不远处,不由得有几分紧张。 今日她穿着件牙色的素袍,腰间只束了简单的宫绦,陆秋白低头看看衣着和鞋面,嗯尚算整洁。 又抬手摸了摸幞头,见街角放着水缸,连忙过去对着缸水照过几番,也尚算整齐,这才鼓足勇气,向医馆迈出步子。 她步入外堂,见到熟悉的陈设,忽觉些许怀念,这时一个模样乖巧的女孩清脆问道:“请问你是来看病的吗?” 陆秋白蹲下身,点点头:“是的,我来找你们这的姜大夫,我是她之前的病人。” 小女孩口齿清晰地回道:“姜姐姐不在,你改天再来吧。” 陆秋白心中忽然觉得空了一下,面上依然笑道:“是吗?那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小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可以明天再来问问。” 陆秋白略有些失望,将手里的糕饼递给小女孩道:“好吧,那我该日再来,既然如此,那这袋糕饼就归你了。” 小女孩盯着她手里的糕饼,表情十分纠结,手背在身后迟迟不肯伸出来,一副心里很想要但又不敢接的模样。 这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来,将陆秋白递出去的糕点拿在手里,一道清冽的声音紧随而来:“我替她收下了。” 小女孩当即跑到来人身边,抱着她的腿就不松开,嘴里开心地喊道:“姜姐姐!” 姜林摸摸她的头,才将纸包着的糕点递给她:“拿去吃吧,这个可以吃。” 小女孩从姜林手里接过吃的,开心地跑到一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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