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进士出身,将来才有可能登顶文官之首,位列百官之上,故许多自负有才或是家底允许的学子皆汲汲营营,只为高中。 陆秋白心中早已沉寂多年的想法终于喷薄而出,既要离经叛道一回,那便是孤注一掷又何妨。 只是如今若是要改换身份,只怕不是件容易之事。除此之外,要扮作男子,最要紧的问题还包括改举止、改习惯、改装束。 还有回京以来认识的这些人……要如何才能躲过所有人去参加科举不被认出来呢? 况且她现在一无文籍,二无亲人乡邻作保,要怎样才能够有一个能够参加科举的身份呢?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陆秋白心中万千思绪难解,只能暂且放下,留待之后一一解决。 晨起的微光照进屋中的时候,陆秋白也翻身下床,准备起身,昨晚的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在她眼睛上留下些许痕迹,院中此时已经有忙碌的声音,陆秋白连忙收拾好后推门出去。 院中的药炉子都在咕噜噜冒着白烟,舂药的声音不绝于耳,沈方正在同阿骨争辩着什么,见到陆秋白出来,招呼道:“早啊,姑娘昨日没休息好吗?” 陆秋白这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早啊,看起来很明显吗?” 姜林在一旁收捡药材,闻声看来,并未多言。 过了一会包了个香包拿去递给她,道:“安神助眠的。” 陆秋白愣愣接过:“多谢……” 不等她多言什么,姜林就已经转身离去,继续投入到自己的事请中去,只留下她自己在原地怅然若失。 或许……是时候告别了。 陆秋白将香包别在腰间,来到前厅,药房的王六见到她立刻招呼她过去帮忙收归炮制好的药材,顺道一起将辨认之法教给她。 怎样分辨成色、好坏、真假都是一番学问,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沉淀方才能全部烂熟于心。 陆秋白认真记下,按照她教的方法一一归类入柜,做好标注。 清晨有不少采药人过来卖药,王六检查之后才会按照成色类别等开价,之后这些新鲜的草药就会送到后堂进行晾晒炮制,之后才会收进药房的药柜之中。 采药人来来回回总是那几个,偶尔会有几个不辨药草类别的新面孔为了糊口带着一堆没有区分的杂草过来碰碰运气。 这时悬济堂也往往不像其他药堂医馆一般直接将人拒了了事,反而会安排伙计耐心告诉来人如何区分,什么部分是是有用的,什么部分是需要舍弃的。 临走时还会送上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面有着基础的药草图鉴和一些简短的介绍。 陆秋白拿起一本册子,有些惊奇道:“前几日怎么不曾见到这个东西?” 王六笑答道:“这是姜姑娘的主意,因吃了这次缺药的亏,姜姑娘觉得有必要将一些常用的药草之类的做成个小册子,分发给这些愿意上山的采药人,虽然我们的药品并非主要来自她们,但必要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不至于像这次这般在危急关头捉襟见肘。” 陆秋白有些触动:“真是有心了。” 王六兀自接道:“是啊,姜姑娘最是心善,这样的细节之处,也只有姑娘注意得到。” “若不是姜姑娘,悬济堂也不一定能经营成现在的样子……” 似乎是临近离别的一丝眷恋,陆秋白仔细听着,并未接话。 “早两年我们悬济堂还只是山野乡村间一小小医馆,每日看诊之人虽多,却能力有限,如今发展到这样的规模,其中还是多亏了姑娘暗中筹措,否则面对这次这样大规模的灾情,恐怕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陆秋白低声应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过往。” 她抬头看去,送回那些病愈的染疫之人,医馆中又恢复了井井有条,药香萦绕于此,竟令她觉得别样心安,只是此处,终归不是她能久留之地。 忙碌大半日,药房今日的诸多琐事才算是暂且完成。 陆秋白揉着酸涩的手腕,从枯燥简单的杂事中抽身,正见堂主从外面义诊回来,她短暂思索之后就抬步追了上去。 “堂主。” 黎帆偏过头:“何事?” 陆秋白横下心,快速道:“明日我想回乡去,和堂主您说一声。” “嗯好。” 陆秋白没想到这样顺利,喃喃道:“多谢堂主。” 不过片刻黎帆又再次确认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陆秋白复道:“我刚刚说,我想回乡去。” 黎帆快速交代完手上的活计,将陆秋白带至内堂,才继续问道:“姑娘是要回白山村?还是回崖州?是回去一两天,还是就不回来了?可是在这里待得不顺心?有什么困难尽可以和老夫说。” 陆秋白忙道:“没有的事,此番归家是想处理一些私事,多谢悬济堂的各位这段时间的照顾,秋白感激不尽,只是总不好一直叨扰。” 黎帆捋了捋胡子,方道:“怎么算是叨扰,我观姑娘亦颇有悟性,本想叫你留在医馆随吾等学医,也算是为自己谋一份安身立命之根本,若姑娘不愿多言,执意要离去,吾也不便强求再问。” 陆秋白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黎帆回过头:“不过——” “若姑娘是想到崖州去,不妨与林儿同行,不日她也要往西北去,路上你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陆秋白有些愣神:“好……” 几日后,二人就已到京郊二十里长亭外。 陆秋白已换上一身简便的圆领袍,头发简单束起,衣衫磊落,不施粉黛,眉目间却氤氲着一丝愁绪。 “你有心事?”姜林问道。 陆秋白摇摇头:“无事,只是有些不舍罢了。” 姜林疑惑道:“既然不舍,又为何要远行?” 陆秋白避开这个问题,反问道:“林姐姐呢?又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渠京不是你的家吗?” 姜林遥望天际,声音也似随着云彩飘远:“我想趁着还有时间,踏遍山川,走访天南海北,以求集成药学之典,亲览草木鱼虫,以纠谬误,惠泽后世。” 陆秋白不料竟是这样的回答:“林姐姐志向高远。” 姜林收回思绪,只道:“走吧,否则天黑之前,到不了可以下榻的驿站。” 二人走过长长的官道,途经漫是红枫的山林,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留下映红的半边天,片片云朵散落在霞光中,将道路上的人影拉得极长极长。 忽然一阵啼哭打破这夕阳西下的片刻宁静,在平和的光晕中划出一道深刻的裂纹。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我不想去祭山神!” “村里的田地我可以不要,求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陆秋白林边勒马,侧耳听得远处隐有哀嚎之声,似乎是个女子:“你可有听见什么?” 姜林调转马头,二人穿过层层掩映得密林,终于来到一处开阔之地,此处围绕着许多粗布麻衣之人,身上戴着白色的幅巾,似是为什么人戴孝。 然而场景却十分地诡异,一群壮汉将一个女子围在中间,那女子正以头抢地,啼哭不止的正是她。 “我只求能安守家宅,不求其它,绝对不会与各位族兄族叔们争抢田地,求求你们,不要送我去祭山神!” 其中一名看起来年纪略大的男子状似无奈道:“阿烟呐,不是我们非要送你去祭山神,是山神逼得我们不的安生啊,若是不按照它的要求送人过去,来年我们整个村子恐怕就要被山神惩罚,颗粒无收。” “如今村中已无适龄未婚的少女人选,若是你不去……难道你忍心全村人跟着你陪葬吗?” 那女子见哀求无果,含着泪悲愤道:“你们!欺人太甚!不过是见我父亲横死,母亲早亡,我一个孤女如今无依无靠,便想图我家产,害我性命!” “侄女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当然是想你能好好的,那山神于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坏归处,说不定你能跟着它吃香喝辣,总好过一个人守着空宅子孤苦无依。” 陆秋白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一出欺压孤女的戏码,陆秋白当即喝道:“世上何曾有神仙鬼怪!不过是尔等一己私欲的托辞!” 这群人见有外来人,且装束不凡,气势略有收敛,但依然不见退让,反而将那女子挡在身后,不想叫她们瞧见。 “这两位……”其中一人眼珠子在陆秋白与姜林之间来回徘徊,似乎在掂量二人身份分量,“公子,这是吾等族中私事,还请不要插手。” 入世第一步:见众生。
第14章 吾乡何处(二) 陆秋白冷哼一声:“私事?什么时候强抢她人家产,谋害人命,也算是私事?” 先前开口的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人走出几步,对她们躬身后说道:“二位公子,此乃我族中之事,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陆秋白下马收缰,浑然不惧:“根据我大宛律法,父母高堂亡故者,地产田地均由子女继承,其次兄弟,已不是前朝家主分配之制,律法写的明明白白,尔与这女子是何关系,如何算得上是你家私事?” 那人见她不依不饶,似乎是个硬茬,还将本朝律法搬出来,不由得有些惧怕,但见她们不过两个人,而他们人多势众,顿时又生出底气。 他觉得这二人在此多管闲事,无非就是两种可能,要么是瞧上他家这侄女姿色,想来个英雄救美,这倒好办,他见着二人相比出身尚可,也能将这丫头卖个好价钱。 要么呢,就是公子哥闲的无聊,来打秋风,没人会跟钱财过不去不是,只是这样不免要小小地出血一回,不如分他们些钱财田产也就是了。 不过这种可能性极小,多半是前一种。 既看透对方目的,他心中底气不免就更足了几分,于是清清嗓子,更加恭敬地行礼后道:“吾乃本村王氏族长王庆,兼任里正,二位有何意图,不如直言相告。” 陆秋白冷声道:“与其问我们有何意图,不如问问你们自己,是何意图?” 王庆一脸谄笑地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身子在陆秋白身侧低声说道:“公子若是看上我们家小女,这……也不是不好商量,只是公子莫要强人所难……” 陆秋白侧开身子,避开他行礼的方向,奇怪道:“里正这是何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岂能因私废公,不顾常法?” 王庆见她这样说话,不由得梗住,一张脸憋得通红。 另有一人见王庆败北,立时挺身而出帮腔道:“我看不讲理的是你!我们一家之事处理得好好的,你来横插一脚!是什么道理?” 陆秋白不依不饶,厉声道:“如何算是你一家之事?大宛律法在上,难道你是想罔顾人伦,视国法于不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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