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伙计还能做主给客人加菜?” “让姑娘笑话了,俺拉客都这么拉的。俺们掌柜的也准许俺们这么干。再说了小素菜值不了几个钱,也就图个让客人高兴。” 朱文姝道:“你们掌柜的真会做生意。” “这位姑娘说得对,没有比俺们老板更会做生意的了,客人伙计都喜欢。哦对了,炖活鱼要二位姑娘自个儿去后厨挑吗?” 毓殊道:“你给我们挑就成,信得过你。” “放心吧姑娘,俺们家的鱼那是没的说,鲜灵好吃入味儿。” 这福宴酒楼,从同治年间便立于此地,距今有六十几年的历史。这家菜味儿好,酒也醇,前几年还在省城开了分店,天天热火朝天的。论名气,那是无人不知。这儿的酒最贵,但喝过的人都说值。 王进忠最喜欢他们家的酒。这儿人多,说不定他就是在这被人认出来的,被警察抓走了。 道理朱文姝都懂,但是她实在不晓得毓殊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这里查问,非得先在城里四处溜达。这一白天的,毓殊带她又是逛成衣店又是买首饰的,还给她买那什么口红、雪花膏之类的玩意——反正在她看来这些东西跟胭脂差不多。 “你点了那么多荤菜,吃得了吗?”朱文姝低声说。 “你不喜欢?我再给你点几个素菜吧。”毓殊招手欲呼唤小二。 “不用了!”朱文姝拦住她,“太浪费了……咳嗯,我、我就是怕你吃肉吃多了腻得慌。” “这姐姐就不用担心了。” 朱文姝不高兴:“你点的这些菜、花的这些钱,够寻常人家吃好久了。” 毓殊双手拄着下巴,微微扭头看着身边的人,眼里带着点笑意:“姐姐,我保证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浪费了。” “那行,拉钩。”朱文姝伸出小拇指。 毓殊笑:“姐姐你真幼稚。好吧,拉钩。” 两个人的小拇指刚勾上,小二端着托盘过来报菜名:“炖活鱼、酱大骨——” “上菜真快啊!”二人感叹。 “那是,这两道菜是我们这儿的招牌菜,桌桌必点。这大锅里炖着酱着,客人点了,那鱼啊、骨头啊就直接出锅了。” 毓殊道:“伙计,借我一把剔骨刀吃这骨头。” “行嘞姑娘。” “咱们先尝尝这鱼。”毓殊第一筷子夹了鱼肚,放到朱文姝面前的小碟中。 “我吃鱼头鱼尾就行,这块好肉你吃吧。” 朱文姝欲把鱼肉夹回毓殊碟中,毓殊挡住她,反而又给她夹了一块:“客气什么?多吃点,这块也给你。” 一条鱼剖开也就两块鱼肚,这是鱼全身最好吃的地方,现在都落在朱文姝碗里。朱文姝犟不过毓殊,尝了一小口,真是如小二说的那般鲜灵入味。 “真好吃,就是不知道拿什么炖的。” 正在用刀剃骨的毓殊听了,放下手中的刀拿起筷子:“我尝尝。” “你吃这块吧!”朱文姝夹起碟里的另一块鱼肚。这么好吃的鱼肉她不想独占,也得让毓殊尝尝。 夹鱼肚的筷子已经举起,朱文姝才反应过来,筷子是她用过的,她用自己的筷子给毓殊夹东西吃,好像不太好。 毓殊似乎并不介意,她低头咬住那块鱼肚,唇不沾筷,咀嚼无声,可谓从容优雅不失条理。一时间,朱文姝看得入迷了。她一直觉得毓殊吃饭的样子很好看。不,在她眼里毓殊干什么都很好看。 “味道是很不错,肉质也好。应该是用老酒炖的,还添了几味草药。”品尝过鱼肉,接下来是骨头了,毓殊把剃好的肉摆在小碟里,放在朱文姝面前:“尝尝。” “我自己上手啃就好了。” “上手抓带劲儿,不过这样更干净一些,这儿洗手不方便。” 朱文姝看着碟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肉条,轻声说:“毓殊,有时候我觉得你像是大城市世家出来的千金,特别斯文。镇子上大户的闺女都比不上你。” “你猜的也没错。我家祖上发达过,到了我祖辈父辈那代就只剩下吃喝玩乐了。不过我可和斯文不沾边,我娘说我和爹一样是个野猴,皮实。” 朱文姝噗嗤乐了:“你要是野猴,那我就连野猴都不如了。” “哪的话,打我第一眼见了姐姐,我就知道姐姐也是好教养的人。” 朱文姝陷入沉思,想着父亲沾染烟膏之前,也算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四娘虽未得开蒙,但朱老先生也是教了她一些礼仪的。什么坐有坐姿、站有站姿、吃有吃相……端庄的女孩才能嫁个好夫家。 她是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自己开始勾着肩、弯着腰、没事时总是抱着腿缩在角落里的。也许是从为了节省支出,她第一次上山采药的那一年;也许是从嫁给那个不会干活的丈夫,在劳作后两次流产开始的;也许是被武举人纳回家,整天跪在地上干活被主母踢打鞭抽那会儿…… 这样卑微低贱的自己,竟然在遇见毓殊后,也妄想变成她那样骄傲自信的人? “姐姐、姐姐。你傻了?”毓殊的手在她面前晃晃。 朱文姝惊醒:“我、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 “好吃到哭了?”毓殊反问。 朱文姝摸摸自己的眼角,仅仅是微湿而已,不想被这丫头察觉到了。 “来喝口酒吧,姐姐,很香的。”毓殊倒了一盅放在她面前。就在朱文姝发呆的时候,余下的酒菜已经齐了。 “我不太会喝酒。”朱文姝说。 “你尝尝?好酒香醇,不会很辣。你要是真不喜欢,那就不喝了。” 朱文姝想着自己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喝,尝一点就尝一点。她轻轻抿了一口,本不想品味那股辛辣,谁知那酒一溜滑下肚,喉咙里没有火辣辣的刺痛,唇齿间尽是酒香。 看着朱文姝眼睛微亮,毓殊就知道这酒不赖。如此,她敞开怀地吃喝起来。 刚才还是大家闺秀做派的毓殊此时化作女张飞。伴随着盅盅美酒下肚,大块肉、多油的炸物入口,朱文姝担心毓殊会吃吐了。 唯有店小二惊呼姑娘乃女中大丈夫。 “哼,粗鲁一点就女中大丈夫了?姑奶奶我打架干活哪个不比男人厉害?姑奶奶我早生三百多年,那入、入关的就不是顺治爷了。”许是七壶酒下肚喝醉了,毓殊说话变得粗鲁、结巴起来。 朱文姝拿走她手里的酒壶:“你喝多了,小心伤着胃。” “我没喝多,我没喝完呢!好酒、好菜。伙计——” “姑娘有何吩咐?” “没事,就、就是看你顺眼,想聊聊。” “这……姑娘,俺不干活,掌柜的是要斥责俺的。” “钱,给你钱。看这些够不?”毓殊放下五枚银元,那小二见了,眼冒金光。 “够了、够了,姑娘想聊什么?” “就、就聊你家的菜,好吃。我在别的地方早就听说过了你、你家有名。昨儿我和姐姐路过,就想吃你家的菜,可惜、可惜,昨天你家……嗝。”毓殊举着第八壶酒,这会儿她也不用酒盅了,直接对壶喝。 朱文姝心里想,你可真胡扯,今天我们才第一次来县城。 “昨儿两位客人也看见了?没吓坏二位吧?说真的,一队警察突然闯进来,俺也吓坏了。” 毓殊那双眯瞪的眼,突然闪过一丝精亮:“咋回事?你给我,讲讲呗?” “这城外有个虎头山,虎头山上有个虎头寨,寨子里几百号人都是胡子。那胡子老大杀了皇军和县长。昨晚才被抓,估计今天省里的报社印刷厂刚印报纸呢。” “那胡子,是在你家酒楼落网的喽?” “那可不?说起来俺也是害怕。那胡子是俺们的熟客,为人豪气、讲究,伙计和掌柜的都认识他。可谁也没想到他是个杀人犯啊!” “哎呦,那没影响你家生意吧?” “嗨,警察来抓人又不是杀人。那胡子还算懂事理,没反抗。最后在场的人谁也没伤着就结束了。” “嗝嗯……那就好、那就好。”毓殊咕咚咕咚灌酒,末了头一歪倒在另一位女客肩膀上。小二见她喝高了,也就退下了。毓殊出手阔绰,他一点都不担心对方会赖账。 果真,离开前,毓殊付足了钱,一手勾搭着朱文姝的肩,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酒楼。 日落西山,毓殊看着那血红的日轮,心中一阵恶心,而她硬是把那股恶心压制下去。 “毓殊、毓殊?”朱文姝拍拍她的脸,又给她揉揉胸口和肚子,生怕她吃积食了难受。 “我没事,姐姐。我们去那边的旅馆住宿吧。”毓殊眼神清亮,步伐稳健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我搀着你。”朱文姝左肩背着包袱,右手搀扶毓殊,二人走向旅馆。 站柜台的见来了客,便询问住店需要什么样的房间。毓殊说有个叫罗琼的下午已经给她们订房间了。 “罗先生是吧?二楼左手边最里面两间便是了。” 最里面第一间屋子门是开的,没人。也就是说,罗翻垛在第二间屋子里。毓殊曲起食指关节,以三短两长一短的频率敲门。片刻后,房门微开,里面的人正是罗翻垛。 罗翻垛取下门链条,把二人迎进屋。 “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罗翻垛微微皱眉。 “放心吧,我还没醉到糊涂。反过来说,不喝多点怎么能没事找事?我要的东西呢?” “在这里。”罗翻垛转身从桌案上的匣子里取出一枚链子和外壳都是纯金的怀表、一枚精钢打火机和一盒五支装的雪茄。 “你要最贵的烟。我就把大当家的收藏拿过来了。” “这个可比烟高档多了,不错。” “你会抽么?”罗翻垛反问。 “不会,但我知道怎么抽。我看大帅爷爷抽过。” 罗翻垛对大帅爷爷是谁不感兴趣,他把这么多精贵玩意给毓殊只因为毓殊说她能用这些东西救大当家的命。紧接着他去床边弯腰拎起一捆粉条,那捆粉条朱文姝瞅着很是眼熟。嗯。是她们早上在山寨卸下来的那批粉条。 罗翻垛解开捆粉条的绳子,扒拉扒拉,取出一把带枪套的口径大得吓人的左轮手枪。 “美国货,不过只有六发原装的子弹,寨里没有多余的能配上它的弹药。” “够用了。” “小心点,据说这枪能打碎熊的头骨。” 毓殊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从皮套里取出手枪,掂量掂量,突然手一抖,“啪”地甩开弹巢又甩回去。末了还耍了一个漂亮的转枪,把枪插回皮套里。 她真是太喜欢这把枪了,简直就是装逼利器。 “走了,姐姐。我们去那屋。”毓殊拉着发呆的朱文姝。 “哦哦哦。”迷茫的朱文姝跟上。 关了门,毓殊打开包袱,挑出一件白底青花的旗袍递给朱文姝,又翻找出一件带两条带子的圆形棉垫塞给她,让她赶紧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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