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仆,后者只是犹豫了短短几秒,随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出、关门,她左手用力压着艾唯的后颈,模仿着艾唯刚才的语气:“要解释一下吗?” “好凶。”艾唯的笑声断断续续,“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你为什么要救我?” “救人需要理由吗?”艾唯意有所指,“杀人才需要理由吧。” 秦淮更用力地压住她的后颈:“你早就看出我是来杀你的。” 艾唯似乎觉得这话有失偏颇,她不慌不忙地反驳说:“这话不对,秦淮。首先,我就算看出来又怎样,找凶手是安吉莉亚的工作,我没有当侦探的兴趣。其次,至于你……为什么要杀我?” “别说废话,我知道你是谁,艾唯……不,杰菲尔德小姐。”秦淮小臂压着她的后颈,“是我失礼了,我该称呼‘您’才对。还请见谅,小姐。” “所以现在为什么不动手?”被拆穿了身份,艾唯也不见慌张,她反问,“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这不是你的工作吗?” 她甚至都没有挣扎,说话间稍微侧过了头,衣领被扯下来了一点,露出的后背上一点暗褐色痕迹。 秦淮一把扯下她的领口,听见艾唯轻轻抽了口气——她看见艾唯白皙的背部有几道交错的疤痕,显然已经有了些年头,成了深浅不一的褐色,但依然狰狞可怖。 这样的伤疤,显然不该出现在所谓“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身上。她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听见艾唯说:“我给过你弥补‘工作失误’的机会了。” 秦淮僵了僵,但就在这个瞬间,艾唯猛地曲腿向后一踹,膝盖传来痛楚,秦淮下意识蜷缩身体,却牵动了肩膀的伤口。身下的人并不怜惜她的痛楚,拧开她的手臂,抬肘扼住她的喉咙,在身后牢牢锁住了她的脖子。 转瞬之间,秦淮的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她手中的瓷片掉在地上,与沾血的其他碎片混在了一起。 “你的确猜中了。可你不了解杰菲尔德家族,更不了解我。”艾唯的声音不复初识时伪装得那样温和,平静之下藏着古怪的笑意,“你想怎么杀了我?” 她用瓷片锋利的边缘抵上秦淮的颈动脉:“像这样吗?” 有尖锐的东西抵在自己的颈间,触感冰凉。她挣扎着想逃开,艾唯提着衣领把她翻了个面,就像提起一只小猫一样轻松,一条腿抵了在她腿间,将她牢牢地按在桌面上。 艾唯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秦淮确信。 “放开我!” “这样吗?” 艾唯手指向上,虎口卡住了她的气管。她稍一用力,疼痛和窒息感交织,秦淮说不出话了,她只能本能地挣扎,拍打着艾唯的手臂,但她越是反抗,那只手反而越是收紧。 “作为一个杀手,你应该很明白吧,只要再多几秒钟,大概用不了半分钟,你就会窒息而死,再挣扎一会或许死得会更快。不想死的话,不如试着求饶。” “……”在窒息感控制下,秦淮的脸色渐渐由白转红,她扒着艾唯的衣袖,像抓住深潭水面上最后一根浮木,动了动嘴唇。 艾唯靠近了她的嘴唇,问:“什么?” 秦淮仰起头,发青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勾唇笑出了声:“滚。” 连舌尖也变得僵硬,四肢百骸仿佛压在千斤之下,越来越沉重麻木,她艰难地吐字,竭力仰头攫取稀薄的空气,直到眼前变得模糊……禁锢住脖子的手忽然撤去,大量冰冷的气体涌入胸口,耳畔阵阵轰鸣,劫后余生之际她被甩在地毯上,蜷起身体不住地呛咳,生理性泪水不住地涌出。 “你想什么呢,我花时间救了你,总得尝点甜头。”艾唯屈膝跪在她面前,俯身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提着她的领口逼迫她坐直,“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你会的。”秦淮被摆弄着弯腰垂头,抵着艾唯的额头,她胸腔冰凉,交缠的呼吸却是热的,“希望您以后不会后悔。” “咚、咚、咚” 有敲门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 艾唯松开她,刚要起身,秦淮扯住她的长发,偏头把她的应答堵在了嘴里。艾唯毫无防备,当即愣住了。 女人肩膀单薄,衬裙下的皮肤像嘴唇一样柔软灼热,艾唯只愣了几秒,随即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报复一般的吻。 敲门的人问:“艾唯小姐,请问您在忙吗?” 血腥味弥漫开,是秦淮咬破了她的嘴唇,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门外的人连问几遍没有得到回应,已经归于安静。艾唯拨开她的长发,像对待自己热恋中亲密的爱人,一边漠然回答:“等着。” 门外的人竟然还没有离开,应道:“是,小姐。” “怎么,不敢让人进来?”秦淮抬手勾着她的发梢把玩,用气声挑衅,“这里不是你家吗?杰菲尔德小姐,您的佣人、助手们,连您在房间里做什么都要过问吗?”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这个吻,还有你这番试探,都算很过头了。但这次我原谅你。”艾唯拇指摩挲着她沾血的唇角,“退烧以后,我会让管家带你离开。下次见面,向我示弱的第一步就是不要用姓氏称呼我。” 她捏着秦淮的下巴往前一带,像某种威胁:“明白吗?” 秦淮略微抬着头,冷笑:“只要您愿意。” “我拭目以待,秦淮,”艾唯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 城堡二楼,走廊深处传来平底鞋踩踏地板的细微声响,这人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直到在窗前停驻。飘窗的窗帘大开,窗前的人暴露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之中,犹如一座肃穆的雕塑。 “你的客人,似乎已经离开很久了。”柏莎夫人眺望着延伸向庄园之外的道路,提醒说。 “接下来我会见一面卢港的市长。”艾唯并没有回头看她,“原则上,在区政府批准前,你的药物出实验室只能在自己的医院小范围试用。不要发生什么扰乱进度的动静。” “当然,我承诺过,它会是一件造福百姓的善事,因为这也是我的愿望。辛苦你了,作为答谢,我给你一个建议。”柏莎夫人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对她那样的人而言,控制永远比吸引有效率得多。” 艾唯提起一边嘴角,回了她一个冷冰冰的笑。 “你关心的东西过于多了。” 夏季正午偶有微风,道路两旁的草地漾起翠绿的波浪。秦淮心有所感,鬼使神差地掀开车后座的遮光帘,望向身后的城堡——除了不知哪块玻璃折射的阳光让她不禁眯起眼,一切都祥和又宁静。 她若有所思,放下了窗帘。 司机问:“小姐,送您回西维特,还是舞厅?” “看来,你们的艾唯小姐早已经把我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了。”秦淮撑着下巴,歪歪斜斜地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难道她没有命令过让你送我去哪?” “小姐让我尊重您的选择。”司机把这方向盘,目不斜视。 这位艾唯小姐身边的佣人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秦淮觉得无趣极了,闷闷不乐地回答:“去西维特。” 司机没有再说话。汽车驶过石桥,驶入去往卢港东区的道路。 庄园向北,有几百米的道路需要经过贫民区。这是达官显贵们迎来送往的必经之路,为了与肮脏的贫民区分隔,两侧修建了几十米宽的隔离带,行驶在路上,一眼望去只有花团锦簇。 离住处至少有一个小时,高烧带来的无力感犹在,秦淮忽然很想抽烟,但手包里除了宴会上戴的首饰,只有那支用来藏药物的口红。于是她只能忍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打算用睡觉打发这段无聊的车程。 但可能是无法满足的烟瘾让她烦躁,当她倚着靠背闭上眼时,又不由得思绪不宁。她能在自己的思绪中看到艾唯的脸,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忽然扼住她的脖子——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秦淮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司机开车速度并不很快,汽车正穿过大片的花田。于是她缓缓舒出一口气,放松地靠了回去。 她忽然感到累极了,又觉得自己简直可笑——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她的老板会让她做什么。从她接下那个任务开始,冥冥之中,自己与艾唯的命运已经密不可分地交织在了一起。 直到她们当中的某个被对方杀死。 正在这时,一直平稳行驶的汽车忽然急刹车,秦淮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她撑住驾驶座的椅背保持平衡,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没什么,小姐。”司机解释说,“只是乌列教会的人在布施,前面的路封了一半,大约有十分钟就能解封。” “啊,”秦淮挑开车帘,看向前方的人流与车队,喃喃道,“已经是午饭的时候了。” 乌列教是帝国最大的宗教,信徒遍布帝国疆域,教会与帝国行政紧密相连,教士们聆听忏悔,救济贫民,贫民区每个人都受过他们的恩惠。一眼望过去,秦淮看见了教会的汽车,摆开的食桶热气腾腾,教士们长袍一尘不染,对每一位穷人平等地授以微笑与午餐,那些人个个伸长脖子,张开嘴巴,将目光射向大理石台面。 她将车窗打开一条小缝,广场上的叫声、笑声,便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吵闹地将她包围,也让思绪有了真实感。一队警察在维持秩序,他们一边与同僚谈笑风生,一边推开冲向主路的人,他们横冲直撞,并不顾忌因饥饿拥挤的人群。 秦淮心不在焉地扫过这称不上有秩序的场面,在教士们看不到的墙角处似乎正发生了一场争执,几个男孩试图从瘦小的女孩子手中抢夺一块面包。她皱了皱眉头,打开车窗,想要伸手招来路边那位警察,可这时车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用力一拍,秦淮惊叫一声,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退。 “小姐……尊贵的小姐,您能……”拍车门的是个分辨不出年纪的男人,与其说是“拍门”,不如说他整个人朝这边直扑了过来,他褴褛衣衫呈现出污脏的黑褐色,胡子头发被污垢粘得结块,可他紧紧扒着打开的车窗,双手合十,嘴唇不住地哆嗦着,“您能给我些钱吗?用不着很多,我的妻子病得很重,她需要钱,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用不着您很多钱,只要十沃利,十沃利就足够了……或者您随便施舍我几分钱……” “抱歉,小姐。”司机带着歉意说,“我现在为您关上车窗。” “求求您,求求您!小姐……夫人……小姐!” “不要关窗。”秦淮制止说,“艾唯说,要你尊重我的意见。” 司机看向车窗外,路边的警察显然看见了这一幕,正提着警棍朝这边赶来。但听见秦淮的话,他并没有再说些什么。见她翻开了自己的手包,男人一双凹陷的眼睛迸射出乞求的光。可秦淮很快就蹙起了眉头——她的包里只有一支口红,和德文曾经送给她的那条珍珠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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