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喻良心里越来越忐忑, 一方面,她因为自己与众不同的“秘密”被发现而害怕,对她从小到大成长环境里的人来说,“同性恋”从来都是一个禁忌,是哪怕茶余饭后当做谈资,也只能通过隐晦的暗示传达,而言语之间的厌恶和鄙视丝毫不会被掩饰——潘珊会怎么看她呢?既然潘珊看得出来,还会有别人知道吗?喻良不敢想。 而另一方面,她也为自己对好朋友的隐瞒而愧疚,她似乎辜负了别人对她的信赖。 外套的下摆被她无意识地揉搓皱成了一团,喻良心里乱糟糟的,斟酌了半天:“我……” “放心吧,没别人知道,”潘珊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眨眨眼,“我这是恋爱中的女生格外敏锐的第六感。” 喻良大脑空白了一瞬。 好像心头沉积多日的阴云骤然散开一角,这几天的争吵、僵持、担惊受怕都暂时被拨到了一边,她没想到会有人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边,突然被理解产生的某种莫名其妙的委屈让她鼻头也跟着一酸,眼眶差点红了:“珊珊……” “没事啊,没事,我懂你。”潘珊挽着她的胳膊,摸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安慰道,“别说喜欢上叶扉安了,就算你喜欢上一棵树,咱俩也是朋友啊……” “谢谢你理解我。”喻良抽了抽鼻子,认真说,“真的。” “这有啥好谢的,不就是谈个恋爱吗,哪用得着别人理解。”潘珊摆了摆手,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对了,叔叔阿姨他们,知道你……喜欢女生吗?” 喻良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潘珊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从她目前的处境中看到了自己的现状,于是惆怅地叹了口气:“也是。” 这要怎么才能说出口啊。 她搭着喻良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后背。远处的公交车破开灰蒙蒙的雨幕,车灯和红绿灯交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汪模糊的倒影。 “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吧……” …… 喻良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度过了期中考试。 她心里理不出什么头绪,对完答案以后,看着自己一片红的选择题试卷,连心凉都体会不到,几乎已经麻木了。 前两天的冷战最后以考试前叶扉安主动提出给她理知识点告终,但两个人只是心照不宣地把这点不愉快避而不谈,各自都明白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时机。 但“心态”对人的影响确实是一门玄学。 介于喻良这一学期以来进步奇快,且有稳定在二十名左右的趋势,她不知不觉中成了各科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赵洪明一拿到扫描完的地理答题纸,就先连夜挑出几个学生的批了,然后第二天就拿着喻良的答题纸找上了门。 一般来说,成绩一直很稳定,突然某次考试波动很大的,要不是因为一些意外缺考,就只能是“心态”问题了,一般不是因为家庭,就是因为“感情问题”——譬如早恋之类。 但家庭问题,当老师的无权过问,早恋这种,抓不住把柄的只能一律视为“有苗头”,又不好苛责,赵洪明把人叫到办公室,循循善诱,聊了两节晚自习。 喻良回教室的路上,心里一团乱麻,手里拿着惨不忍睹的答题纸,几乎有点疲惫了。 之前潘珊说“早恋影不影响学习还是得分人”,现在看来,她可能就是那种容易被影响的人,喻良惆怅之余又自暴自弃地觉得有点好笑。 然后拐过楼梯的拐角,看见叶扉安倚在楼道的门前,见她下楼,站直了身子。 叶扉安是在等她。喻良的脚步下意识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瑟缩——两人隔着几级台阶沉默地对视,叶扉安垂着头,忽然抬腿朝她走了过来。 “喻良,”叶扉安停在离她三级台阶的地方,微微抬头看着她,说,“对不起。” 喻良的心倏地一抽。 “我那天太着急了,没有想逼你。”叶扉安低声说,“我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不开心了。” “我是想说,你可以试着更信任我一点的,以后你在想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也要告诉我,好吗?” “别不开心了。” 喻良愣在原地,直到手里捧的答题纸上洇湿一块,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哭。 这几天让她夜不能寐的委屈、自责、纠结,被叶扉安剖白一样的道歉理出一个头绪,她抽了抽鼻子,胡乱抹了把眼睛,一下迈过两级台阶,扑进了叶扉安的怀里。 “对不起……” 喻良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在这一刻什么都不想思考,她很久没哭过,咬着自己的嘴唇堵住了哭腔,眼泪把叶扉安校服肩膀上红色的布料洇出一块深红。 “别哭。”叶扉安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有些慌乱,试探着搂住她的肩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没有。”喻良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说,“是我做错了。” 叶扉安一愣:“什么?” “是因为我做错了题。” 叶扉安:“……” ——— 现在的小叶是那种哪怕觉得自己没有错也会主动哄人的类型,但是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两个人都不完美,所以要磨合啦(作者顶锅盖跑)
第47章 泪水 叶扉安一时无语,喻良破涕而笑。 有时候人会哭不一定是因为难过或者委屈,只是单纯被某句话戳中心头,就突然鼻头一酸,眼泪止不住。喻良趴在叶扉安肩膀上,用力眨了两下眼,想把眼泪给憋回去,但越是想忍,就越是忍不住,眼泪模糊了眼镜,也把叶扉安干干净净的校服弄脏了一块。 然后叶扉安撑着她的肩膀分开一点,抬手摘掉她的眼镜,手指刮了两下她湿漉漉的睫毛。 喻良睫毛一抖,偏头抹了把脸,想给自己辩解两句:“我没想哭。” 她很少掉眼泪,因为她每次哭过以后都会头疼,哪怕只是掉两滴眼泪,第二天眼睛也必肿。现在又哭又笑,她却没来得及担心明天会不会难受,只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像神经病。 她边掉眼泪边说自己没想哭,叶扉安差点没忍住,但还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懂。” “等会还让人以为是老赵把你骂哭了。”她用自己的袖口给喻良擦了擦眼泪,“要不要出去散散步?打铃还有一会儿呢,去散散心。” “不用,”喻良揉着睫毛,小声说,“可以用点别的方法散心。” 叶扉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进了门后。她倒退两步贴在墙上,一手拽住晃动的门把手:“喻喻,等……” “你校服脏了。”喻良揪着她的校服下摆,说。 叶扉安一愣,慢半拍地看了看自己的肩头,洇出一片水渍。 “没事,我带了两件来学校。” 楼道里灯光昏暗,不知道是那层楼的说笑声从窗外传进来,两人被拢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喻良的眼睛湿漉漉的,叶扉安跟她一对视,扶着门把的手慢慢松了。 两人踩着铃声匆匆回教室的时候,喻良的眼睛和嘴唇都是红的。 …… 喻良这次考试成绩果然不太理想,堪称一朝回到解放前,一星期下来,喜提各科老师轮番问候,但凡提问,必被点名。 “进步”这种东西的确是玄学,一直盯着自己成绩的时候未必能进步,稍微看开一点却得心应手了不少,喻良甚至都习惯了这种被提问然后跑办公室的日常,反而感觉不那么别扭了。 但这种“放松”仅限于在学校。 期中考试不开家长会,但老赵在家长群里传了成绩单,喻宏远最近上夜班,看到成绩单以后,特意跟人换了班在家等她放学。 成绩不错的学生身后一般都有一对重视成绩的父母,但重视到喻宏远和梁雁这个程度的也是少数,他们会把两个孩子每一次考试的成绩整理对比,哪怕下降一个名次也如临大敌,以至于一看到喻良的成绩单就给老赵打了电话,事无巨细地盘问了喻良最近的学习情况。 五一放假当天的晚饭时,梁雁把最后一盘菜端上餐桌,喻宏远看了眼手机,闲聊一样说:“喻良这次考试,不太理想啊?” 喻良刚要拿起筷子的手一顿,直觉这顿饭可能不能好好吃了。 她自己理亏,放下筷子垂着头挨训,喻宏远从她偏科讲到在学校早读迟到,又讲到心态不稳定,等到他长篇大论地说完,碗里的粥已经彻底冷了。 再放松的心情现在也放松不起来了,喻良快速喝完了凉透的粥,留下一句“我先回去写作业”,转身想往房间里躲。 “写作业就好好写,少跟你们同学聊微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群也赶紧退了。”喻宏远在她身后说。 这句云淡风轻的话像一盆凉水兜头倒下来,喻良僵在原地,被训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快死机的大脑慢半拍地反应了片刻,然后一股凉意从后背蔓延上大脑。 某种夹杂着恐惧的恼怒瞬间带走了她脸上仅剩的血色,她猛地转头,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你们……你们看我手机?” “你们老师说前几天抓到几个早恋的,我怕你也跟着分心。”喻宏远神色如常,“怎么了?我们给你花钱买的,怎么不能看?” 空气凝滞了一瞬,在客厅给喻阳检查作业的梁雁感觉到这边气氛不对,连忙过来打圆场:“良良啊,我们没看别的,就你们班那个群,上课的时候还在说话,我们也看到你没在里边聊天,你爸爸就是有点着急……老喻,跟你说多少遍了别在饭桌上训孩子!” 他们当然不会把她跟叶扉安的关系往别的方向想,但喻良大脑空白一片,没有后怕,只有生气,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她一直很信任自己爸妈,梁雁跟喻宏远也说过不会随便动她的手机,所以手机也没有设置锁屏,在家的时候手机乱放,几乎不遮遮掩掩。 “爸,”喻良说,“这是我的隐私。”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乖”了,在学校的生活他们两个定期找老师询问,在家里她按照他们的安排作息和写作业,她出去玩半天,也可以不厌其烦地接他们的查岗电话;初中时班里流行写日记,她某次在日记里吐槽数学老师太严格,第二天喻宏远就找她谈了“严师出高徒”。 她那时候有了“隐私”的观念,但知道日记不只属于自己的心事后,只是再也没写过日记了。 一直以来,她的底线都在随着梁雁和喻宏远对“好孩子”的概念一退再退,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是这样的, “你手机上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喻宏远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这么看还得再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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