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奚说我没有想告他们,我只想确认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律师回:我建议你不要贸然去问,提前暴露会很被动,至少等到成年吧。 她在不确定的猜测里煎熬了两年,终于等到十八岁那年的暑假。 起初柏奚真的没有想告陶金枝两口子,但她温和询问真相时,陶金枝和宋得昌两人矢口否认,柏奚摆出收集的证据,二人恼羞成怒,骂她不孝,白眼儿狼,书读狗肚子里去了,钱是他们赚的,休想要回去! 柏奚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但她丝毫不显,只道:“我是不是柏灵的女儿?” 宋得昌阴沉沉道:“你是我们的女儿。” 柏奚沉默。 不久,宋得昌和陶金枝收到法院传票。 柏奚把审判权交给了法庭,审判宋得昌两口子的同时,也审判自己。 我是谁? 她胜诉了,法律判宋得昌夫妇俩归还非法侵占财产,二人这些年挥金如土,豪宅游艇,手头早就花得差不多了,哪里还得上?最终顶格判决二人有期徒刑五年。 宣判那日的法庭,两人当场崩溃,口不择言,指着原告席的柏奚破口大骂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他们养她到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竟然把父母送进牢里,五年牢啊,她没有人性,恩将仇报,她死后会下地狱。 被法警带离法庭的时候,宋得昌猖狂大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干净的人吗?强.奸犯的孽种——” “我们不会放过你的,等我们出来一定会来找你,死也要拉着你下地狱!” 法律证明了柏奚的身世,却依旧无法解答她的问题。 我是谁?为什么我没有记忆? 我是强.奸犯的女儿吗? 宋得昌的那句话始终在她脑海回荡。 十八岁成年的柏奚终于合理合法地继承了柏灵的一切,包括她香港的半山别墅,银行的保险柜,家里剩余的珠宝字画。 不动产和保险柜宋得昌两口子动不了,所花的钱基本是柏灵留下的现金以及她的珠宝、收藏字画所变卖,柏奚在柏灵卧室的梳妆盒里发现了一枚祖母绿的翡翠戒指,应该是她生前喜欢的。 也仅剩这一枚了。 后来她把它送给了裴宴卿。 柏奚曾经以为不被父母所爱就是最大的痛苦,这时她才明白最深的痛苦是无力。 柏灵去世的时候,她已经五岁了,可以流利地沟通,可以记事记人,不是一两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她本该记得柏灵的一切,可她却忘记了。 最痛苦的不是如果当初,而是“我本可以”。 她努力地想寻找柏灵过去的痕迹,却只能通过画质模糊的影像,媒体报道的只言片语,连拼凑的碎片都不成片段。 她只知道母亲的一生充满苦难,而她是否是她苦难的最后一环? 她用冰水把自己淋成重感冒,高烧不退,柏灵也不曾到她的梦里。 柏奚什么都找不到,梦魇日夜折磨她,她决定放弃了,从此做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平淡地度过一生。 官司结束后,律师建议她解除和宋得昌夫妇俩的收养关系,以免将来节外生枝。柏奚没有答应,只道以后再说。 陶金枝两口子虽然做了很多恶事,但仍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假如连这点也消失的话,她还能是谁呢? 柏奚的遗嘱立在十八岁,四分之三捐给福利院,其余的没有安排,按照法律或许会给她的养父母继承。 人生这么多意外,也许她活不到他们出狱。 柏奚安排好了一切,按部就班地生活,隐姓埋名过一生,她会躲起来,宋得昌他们出狱也找不到她。 原本她的人生轨迹是这样的。 可大四下学期,她在实习单位的楼下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是某剧组副导演,问她愿不愿意进剧组拍戏。 那人给了她一张名片。 柏奚握着名片,想的却是:妈妈。 小区附近有个中型超市,有投币的那种摇摇车,一个小朋友坐在上面,摇摇车响起经典的《世上只有妈妈好》。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一直有小朋友去玩,摇摇车唱了很多遍,柏奚也听了很多遍。 她手心一热,低下头去。 小女孩晃了晃她的手,说:“姐姐,你怎么哭了?是想妈妈了吗?” 柏奚摇头,擦了擦下颔的泪水,说:“不是。” “姐姐不记得妈妈了。” “那你去找妈妈呀,她一定在等你。”小女孩说。 “嗯,打算去找了。” 柏奚答应了副导演的邀请,进组《雪域南山》,剧播出以后一夜爆红,就像柏灵当年一样。 她好像逐渐靠近了她的母亲,感受她曾经感受的心情。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里慢慢成形。 然而这初具雏形的想法很快折戟。 公司老总的好朋友,也是另一个圈内大佬简总看上了她,她不愿屈从,几乎被雪藏。 她踏入娱乐圈,走她母亲走过的路计划破产,实在不行就回去读研,她没有太强烈的爱好,只有这一件想做的事,但如果做不到就算了。 就在这时,她又遇到了裴宴卿。 分不清裴宴卿的出现究竟是她的福还是祸,裴宴卿解了她的困境,让她往高处踏出了一大步,也开启了她迈向死亡的第一步。 没有裴宴卿,她可能早就退圈,继续当她的普通人,再没有机会复刻柏灵的一生。 但无论如何,她爱上了裴宴卿。 和她在一起的三年,是她短暂的一生中最幸福满足的日子。 她修改了十八岁那年立下的遗嘱,把她的全部都留给了裴宴卿,她有了真正的锚,有了爱她和她爱的人,人间牵绊住她。 但这锚却不足以牵引她上岸,她暂时停泊,又将驶向黑暗的深海。 一台迈阿密蓝的跑车沿着环海公路疾速前行。 调至静音的手机在衣兜里疯狂亮屏闪烁,海岸线飞速倒退,柏奚两手握着方向盘,目光紧盯着前方。 进圈、爆红、黑潮,舆论最鼎沸时,她将和母亲一样,死在无法自证的谣言里。 这是她早就为自己写好的结局。 她们会一起被谈论,真正做到永远在一起。 海边是柏灵死后灵魂安息的故乡,她不想让自己弄脏这片海,所以选择了撞山。 假如柏灵愿意见她,她的灵魂会跨越山海,和她重逢。 假如不愿意,她们便山水不相逢。 柏奚的脑海中又回响起那首歌。 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视线里已经出现了苍青色的山脉,柏奚一脚油门踩到底。 砰—— 她留给世界最后的声音是一声巨响,和二十三年前婴儿落地的啼哭合在一起。 你愿意见我吗?妈妈。 …… 巨响过后,变形的驾驶舱里传来血液粘稠的滴答声,柏奚一动不动。 失去意识的年轻女人手表跳出“SOS呼叫”的滑动模块,因无人响应,自动发送短信给紧急联系人。 【SOS紧急联络】 [柏奚在此大致位置向您发送了紧急求助。我遭遇了严重车祸,现向您求助[分享定位]] 裴宴卿盯住这条短信,抬手死死地攥着卓一雯的胳膊,拨通了120的电话,全身都在颤抖。 “您好,120吗?我妻子出车祸了,位置是……求求你们快去救她……”
第一百二十三章 裴宴卿把位置转发给了唐甜。 唐甜坐上了出租车,太阳还没有落山,温暖的夕阳映在车玻璃,她坐在后座,手脚冰凉,不停地催促司机快一点。 榆唐不是旅游景点,这条环海公路人烟稀少,海岸线一望无际。 远远的,唐甜透过前排两个座椅之间的挡风玻璃空隙看到了山下蓝色的车身,孤零零地躺在一条公路之隔的海边。 苍青山脉,蓝与更蓝的海水,血从蓝色的底部渗出来,构成了一幅凄美的落日图。 “小柏!”唐甜从停在路边的车租车跳下来,眼泪比她的声音先一步落下来。 车头已经完全报废,B柱变形,安全气囊全部打开,驾驶舱昏迷的年轻女人一动不动,粘稠的鲜血从额头滑落,染红了她的脸,灰色的连帽衫也布满各种深色块,那是不断流出的血。 唐甜颤抖着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和脉搏…… 气息微弱,但还活着。 唐甜不敢移动她,在车外边哭边打电话,打给120说已经报过了,在路上马上到,她又打给119和110,报完地址求救命,哭得惨不忍睹。 她跟着120上了救护车,抽噎着回拨给裴宴卿:“救护车来了,现在送去急救。” 那边裴宴卿声音极哑地问了句什么。 唐甜不知怎么也听懂了。 “活着,医生说……有救。”唐甜抹了把满是泪水的脸。 其实医生严谨,什么都没有说,唐甜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裴宴卿:“小柏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嗯,我已经到机场了,有……任何情况随时通知我。” “知道了裴总,我先盯着小柏。” 柏奚做了简单的止血措施,人事不省地躺在软担架上。 唐甜擦去眼泪,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她,好像这样死神就会因人间眷恋她的目光,无法将她夺走。 * 裴宴卿和孟山月先后脚赶到医院,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照在白惨惨的走廊。 唐甜扑到孟山月怀里,哭声哽咽。 裴宴卿看着亮灯的“手术中”,四肢的力气陡然被抽空,险些瘫软在地,卓一雯出手牢牢攥住她的胳膊,给予她站立的支撑。 “病人家属在吗?” 其他人自觉让开,裴宴卿从后面扑到前面来,一贯自持的人早就没了冷静和体面,一路跑过来长发都是乱的,像黑色海藻。 “我就是。” “和病人的关系是?”护士问。 “我是她妻子。”裴宴卿连忙答,气息急促,“她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你先把这些填一下。” “好。” 卓一雯从包里拿出笔,裴宴卿在所有的单子家属那栏刷刷签下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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