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难算得上是个令人欣慰的想法。这只会帮助莫莉想起她失去了多少。她凝望着窗外白雪覆盖的院子,在那里狗狗们已经吃完了午饭,正四处嗅着,在雪地中挖着洞。“我觉得我不需要知道更多了。”她说道。 “你仍然可以帮助他。”阿拉娜突然说道,莫莉又看向了她。“威尔依然爱着你,他只是在汉尼拔这件事上一直不擅长控制自己。但是他和你的关系帮助他维持自我了很多年。当我上个月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被他的状态之佳所震撼,而这正是你的功劳。如果我们能让他想起这一切,他会回到我们身边的。回到你身边,莫莉。” 她皱起眉头,考虑着这位医生的话。这真是一团糟。莫莉在二十八岁时就经历了深爱的男人死于癌症,而她不得不带着一个孩子和对黑暗的恐惧开始新的生活。在她遇到威尔·格雷厄姆之前,她就已经经历了许多的、远超一生所必须的痛苦。而现在,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和阿拉娜所请求他的事情,是这些痛苦中最为糟糕的。 “我不想要他回来。”莫莉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如果我只有一个人的话,也许我会这么做,但是我也得为沃利着想。不过,”她说道,阿拉娜的失望表情转变了,“我爱威尔。我希望……我希望他过的好。” 她凝视着窗外的树木、雪地和狗。巴斯特一屁股坐在地上,在松软的雪地中快乐地摆动着身体,像是它正做着一个雪地天使。它的尾巴在身下摆动出一个半圆形的空白。在它身后,还有三只狗在一根分叉的大树枝旁来回奔跑。当她闭上眼睛,她能够看到威尔站在外面,站在狗狗之间,正对着她微笑。 ****** “你画的是我们吗?” “我看起来像是在画我们吗?” 威尔皱起了眉。这确实看起来像是他们,身着某种古希腊式的制服,身后潦草地勾勒出了一群穿着类似军服的士兵。然而,如果他说是的话,威尔认为汉尼拔肯定会说一些像是“多么有趣”的话,并暗示这只是威尔的想象,而不是他显然正在做着并以期回应的事。因此威尔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汉尼拔,低头看着桌上的画纸。汉尼拔化名拥有的秘密公寓原来是一座高档建筑的顶层公寓,乘坐私人电梯才可进入。这间替代公寓里的书房不像以前那间那样熟悉,威尔记得自己在那里曾度过了很多个失去理智的小时,但这个新房间里依旧有一些怀旧的事物。它映现着威尔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并如从前一样,被同一个人所装饰。它处处透露出汉尼拔的味道、他的存在和他的风格,威尔从中感到一种对遥远过去的渴望,穿过那些久远的诡计和真相,对那些过去版本的他们的渴望。 沉默将短暂的一刻拉长了,随后汉尼拔说道:“我在描绘底比斯圣军(the Sacred Band of Thebes)。[4]”好像这是一件威尔理应立刻明白的事情。他在记忆中搜寻着任何相关的知识。 “我想我有几张他们的专辑。”威尔开玩笑道,这样可以争取时间,也许还能让汉尼拔说些什么能唤起他记忆的话。 “底比斯军团,”汉尼拔说道,显然决定完全无视威尔的回答,“是一支完全由情侣们组成的4世纪军队。” 威尔皱起了眉。“像古罗马狂欢宴会那样的纵欲军队?” 汉尼拔恼火地露出了牙齿。如果威尔是别人,他敢肯定汉尼拔此刻正在考虑着晚餐菜谱。实际上,他也确实很有可能正在考虑这件事,尽管威尔很确定他不会为了这么小的事情而这么做。如果汉尼拔打算因为威尔开的每个关于他那些古怪、自命不凡的兴趣的糟糕玩笑而变得嗜杀成性的话,那么他们的生活将变得尤其令人忧虑。 “并不是那种纵欲军队,”汉尼拔回答道,“尽管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想法。我很乐意听到更多你对于他们的想象。” 威尔能感到他的脸在越来越烫。“你刚才还正要告诉我关于什么神圣军团或者底比斯军团的事情。” 汉尼拔笑了,那笑容有些不正经了,威尔觉得。“那就下次吧。底比斯圣军,也被称为底比斯军团,是一支由一对对情侣所组成的军队。”汉尼拔解释道。在汉尼拔犀利的目光下,威尔感觉自己被逐渐变红的脸出卖了。“几代人以来,他们一直是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爱可以激发爱人与所爱之人的最好的一面。一个人宁愿死去一千次,也不愿将他所爱之人抛弃在危险之中,或是让他看到自己不光彩的行为或者懦弱的表现。”他停顿了一下,在他正在画的人物的胡须上涂上阴影——威尔仍旧觉得这个人物看起来非常像他,并且越看越不舒服。“为了最终击败军团,马其顿的腓力二世不得不击杀掉每一个人,因为没有人屈服。当他意识到他杀掉的是一群怎样的人时,他泪流满面。” [5] 威尔早已口干舌燥。汉尼拔已经不再看他了,但他仍然因那凝视而感到如芒刺背。他能感到自己的脉搏开始加快,他看向汉尼拔在纸上灵巧地移动着的铅笔。他能听到纸页上石墨的刮擦声。 “如果克劳福德认为他能够阻止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威尔说道,“他就必须准备好阻止我们两个。”他吃力地吞咽着。也许这样会更好,他想着,就这样结束这个话题。但他身上某个叛逆的地方继续说道:“但我们不是情侣。”突然间,房间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没有足够的空气用来呼吸了。 “每颗心都在唱着一首不完整的歌,威尔,”汉尼拔说道,表情神秘莫测,口音浓重,“直到另一颗心轻声和应。[6]自我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会在你身上找到属于我的那一份回应。”威尔的心在他体内砰砰直跳。他的血液涌动地如此快速,他不禁感到头昏眼花,耳朵里充满了嘈杂的嗡鸣声。几滴汗珠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最终消失在衣领下面。他看见汉尼拔从纸上抬起头来,无法克制自己抬起视线,注视着汉尼拔那迷人的红色眼睛。 当汉尼拔再次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正是威尔在梦中和清醒的遐想中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个在他三年痛苦的自我折磨中回避的声音。“我爱你,威尔。”汉尼拔说道。 威尔被空气弄得透不过气来。他此刻不确定面前的汉尼拔是否真的存在,也不确定是否有什么鬼魂穿越了威尔试图将自己撇除的这些年的时光,像是汉尼拔所做的那样穿进他的大脑,穿进他的想象之中。如果他伸手去触碰汉尼拔,他会像烟雾那样消失在指尖吗?他想知道,但他必须挣扎着,才能维持这些连贯的思考和呼吸。 汉尼拔任由他以一种不稳重的仪态慌张地开口咳嗽,带着一种这么多年以来,威尔常常见到的沉默的神秘看着他。随着肺部奋力吸气,他猛烈跳动的心脏加速了流过他身体的血液,威尔能够感到自己开始心慌意乱。他从桌子的一角抓起一杯被遗忘的渗着水珠的苏格兰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他胃里温暖地燃烧着,他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保持冷静,他告诉自己,然后才意识到已经有多迟了。 “你没有能力去爱。”他说,他终于可以再次呼吸了,他的镇静开始慢慢恢复。 “在你的世界里,我是唯一一个有能力的人。”汉尼拔反驳道。他的声音平静,没有感情,没有一丝愤怒。然而,这些话语又是如此沉重,在汉尼拔用他那温文尔雅的口音说出的那些冷冰冰的音节之后,有一团火焰正在燃烧。威尔知道自己应该提防这种语气;这听起来就像很久以前,汉尼拔站在他巴尔的摩的厨房里,看着威尔在他脚边流尽鲜血时的声音。 威尔以为汉尼拔会在一个更合适的、更加柏拉图式的语境中表示爱意。毕竟,他的语气和表情中没有任何东西暗示着对这个词的浪漫解读。但威尔不打算用一个勉强的误解来宽慰自己。这只可能会激怒汉尼拔,因为汉尼拔知道威尔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没有别人能了解你,威尔,”他说道,声音放轻了些许,但他所说的内容却依然格外令他感到恐惧,“就像除你以外没有人了解我一样。” 威尔吞咽着,眉头紧皱,双眼紧盯着汉尼拔的肩膀。他感觉有必要打破此刻的紧张气氛,他们之间的空气如此致密、令人窒息,几乎能听见噼啪作响的声音,而他依旧无法正确地呼吸。“多久了?”他问道,尽管已经知道答案,但仍希望汉尼拔能够听之任之并给出回答。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告诉过我,因为我听到了他在我脑海中的声音,但即使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也让他感到过于荒谬了,更无法忍受进一步的深思。 汉尼拔笑了,原谅了威尔的明知故问。“自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他再一次回答道,听到这些话被说出来的感觉是如此不同,以至于威尔的身体强烈且即刻地反应着。“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那个能够理解我的人。知道我也能够理解你,知道你迫切地需要被理解。你——如此伟大,却被压抑着的造物,一匹像狗一样被封口、像猎犬一样被利用的狼。很明显,他们从来没有,也从不可能见到真正的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威尔?” 他摇头,再一次吞咽着。他的口腔如此干燥,几乎让他感到疼痛;他能感到自己的嘴唇有了轻微的皲裂。 “因为你是参孙谜语的答案,威尔,是狮子里的蜜。那些非利士人不懂你,但对我来说,你是如此明显。有什么比狮子还强呢?有什么比蜜还甜呢?除了你,还有什么呢?”[7] 威尔什么也没说,而是让他的眼神滞于一处,同时试图均匀地呼吸(这已经变得非常困难)。他不确定自己的腿还能支撑他多久,于是他瘫坐在了汉尼拔桌子对面的椅子中。 汉尼拔微笑着,并无恶意。“你早就知道了,威尔。现在听到这个真的让你感到惊喜吗?” “我不……”威尔终于说道。他的声音沙哑而痛苦。“我不觉得惊喜,我做不到。在你做了这么多之后……” “亲爱的孩子,”汉尼拔说道,似乎并不被威尔的话所影响。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他听起来像是被威尔强烈的否决给逗笑了。“你以为爱是什么?” 从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一阵声音,威尔转向门口,尽管他知道他在那里什么也看不到。而当他转回身体时,汉尼拔依然在盯着他。他吞了吞口水,故意地看向除那双眼睛之外的其他地方。“我想我们的客人一定是醒过来了。”威尔说,为这个小插曲感到庆幸,尽管这意味着麻烦的开始。 他能感觉到汉尼拔仍在看着他,威尔壮着胆子从他睫毛下看了他一眼。汉尼拔无疑看起来不像是被拒绝的样子。事实上,他几乎看起来很高兴。天啊,真是个疯子,威尔想着,很快又移开了他的目光。他听到汉尼拔站起来,终于呼出一口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憋着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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