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没抬头,只从喉咙管拽出短促的音节:“滚。” 是的,不光要对付场上的对手,下了场还得应付不长眼的宵小。第一场比赛结束时他把围堵他的教训一通,没料到仅安静了2轮,又有人来找麻烦。 “我不是找你麻烦的,”男人说,“我家大人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夏油杰冷言拒绝:“不谈。” 来人比了个手势,身后一堆花臂混混便围了过来:“学生,你必须得谈。” “如果我说不呢?” 黑发和黑口罩,整张脸仅露出双狐狸眼,天生带着风流笑意,可经过这四轮比赛,没人会认为他真的温和友善。 “也许我们几个打不过你,但是足够将你困在候场间,”领头那人陈述道,“比赛有规定,十分钟未应答的即为放弃比赛。弃赛不光以为输掉这场,你之前胜利四轮的奖金,也不会发放。” 夏油杰扫视包围他的人群,右后方一人咧着满嘴黄牙,正是给他做登记的“老黑”。 他瞬间明白了:“你口中和我谈生意的大人,就是这间赌场的庄家吧。” “我可没有说。” 他的否定毫无信服力。 夏油杰侧了下头,怪刘海惫懒的扫过鼻梁,最后顺着侧脸流畅线条搭下去。 “要谈什么。”他问。 “下一场比赛,你得输。” 夏油杰低笑出声:“叫我打假赛啊,不怕被发现?” 老黑提着个小行李箱走到他面前,放倒在地上,打开,码的整整齐齐的纸钞堆得很满,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现金数量。 “答应的话,这些都是你的。” 夏油杰眼睛眨了下,弯起眉眼,看上去无害极了:“好呀,我答应,能不能打个商量,再让我赢一场半决赛,决赛时再输掉,到时押我赢的人只会更多,你们赌场也能大赚一笔。” 看似合理的诉求被冷淡拒绝:“我只是按照命令做事。” 夏油杰也不为难他:“行吧,我答应你,钱我现在可以拿走吗?万一我输了比赛你们不认了,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男人看了他两秒,冲蹲在地上的老黑说:“先给他一半。” “得嘞!”老黑仰头秀了波大黄牙,“你瞅瞅有没有数错。” 接过半满的箱子,夏油杰在手上颠了颠,态度很好:“我朋友在看比赛,我给他打电话来拿可以吗?” 男人点了点头。 当着他的面,夏油杰大大方方拨出电话:“有个东西要给你,在候场室,你来一趟呗。嗯,就是现在,马上我就要上场了,快点过来。” 挂断电话,他抿唇礼貌性的笑了下:“谢谢。” “你的要求都满足了,等会场上,输得真实点,”男人看向惹眼的雪白衬衫,补充着,“大人交代过了,拳击台上不能出现红色以外的衣服。” “没问题,”夏油杰很懂,“受点伤嘛,包你满意。” 意外的好沟通,男人对他审时度势的态度很满意,主动拉过椅子:“坐吧,休息下,等会还有场比赛。” “不用,我靠会就行,表演嘛,又不动真格。” 老黑狗腿地端过杯水:“喝点,解渴。” 夏油杰指尖都不动一下:“‘首轮都撑不过的软蛋’,你是这么说的吧,说出这种话,还认为我会喝你的水?” 老黑把水杯搁在一旁,浮夸地扇着自己耳光:“我该死,真该死,居然说出这种话!” 男人点了另一个人:“你,去给学生倒杯。” 正当夏油杰想着怎样拒绝内容物不明的液体时,敲门声适时响起。 “我朋友到了。”夏油杰说着,提着箱子走到门口,手握着门把手,拧了两下没拧开。 他回头冲凳子上男人喊道:“可以帮忙开个门吗,打比赛手没力气了。” 不起眼的小个子走过来,满脸虚伪的歉意:“不是您没力气,是我进来时不小心把门反锁了,这就开。” 他从怀里掏出把钥匙,插入锁头,轻轻一转就打开了门。 门外是衣冠楚楚的黑心中介,和有过一面之缘的讨厌诅咒师。 “给。”夏油杰半点没迈出门槛,递过箱子,便要关门。 门板被人抵住,留有一拳宽度。 夏油杰面色怪异看过去。 抓握铁门的手骨架偏大,凸出的骨节力量感十足。 “等会在哪见?”黑心中介从门缝里问他。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只是金钱往来的浅薄关系,孔时雨的任务里绝没有送他离开这项。 夏油杰突兀的从这句话琢磨出点关心的意味。简直等同于深夜送女性朋友出租车时说的“到家报平安”,比起讲给他听,更像在告知里头坐的一圈人——比赛结束见不到人会来找麻烦。 “电话联系。”他含糊道。 夏油杰刚关门,小个子又“不小心”把门给锁了。 房间正中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声音比之前多了点温度:“我以为你是害怕了,喊朋友过来带你走,没想到,还挺有胆识。” “为什么要走,”夏油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服,“害怕的话就不会来参加比赛了。” 男人扯出个爽朗笑容:“说的不错,这次输了不要紧,下回再来,我给大人建议让你拿个第一。” “我很期待。” 和五条悟不同,夏油杰并不是把“最强”“第一”,诸如此类嚣张话语挂在嘴边的人,但是他骨子里的傲气并不比任何人少。 他尊崇强者,保护弱者,自然见不惯这群将力量用于争斗的混混,同样见不惯观赛台上漠视生命的赌徒。 见不惯,瞧不起,可他也身处其中。 夏油杰仰头看向屏幕,这是他每场上台后标志性的动作,只安静的伫立着,不似身旁擂胸吼叫的对手,凝固着如同静止的画。 红色方块发疯似的飙涨,若不是改了计量单位,恐怕早戳出屏幕了。 身旁顶着夸张胸大肌的对手是老牌选手了,最辉煌时刻是三次蝉联冠军。 可观众偏爱新人,爱他大开大合的招式,爱他痛快爽利的风格,反映到数据上,便是一骑绝尘的票数。 “计时结束!狒狒得票7782!学生得票——27092!!” 狒狒冲他呲牙一笑:“是不是很开心,票数是我的三倍多,记住,这是你生命最后的高光时刻。” “高光?”夏油杰轻笑了下,“这种肮脏的令人作呕的地方,有光吗?” 双侧肩关节脱臼压倒在地时,狒狒也没弄懂输在哪里,他只知道夏油杰的拳很重,敲在脆弱关节上格外疼。 他梗着脖子咆哮着:“说好了赢得是我,我会是冠军,你这个骗子,居然敢夺走我的冠军,你知道我废了多少功夫吗!你知道我为了胜利付出了多少吗?我不会输,绝不认输!有本事你就把我杀了!!” 喷吐的唾沫飞溅,四肢被制住,他大张着嘴露出歪歪扭扭的牙列,跟只野兽似的,去咬抵住他胸骨的手臂。 夏油杰眼疾手快避开,手指握上狒狒下颌,一声脆响,敌人掉着下巴只能发出模糊的吼叫。 失去行动能力的狒狒被抬下场。 他没有下台的意思,虚靠着台边的绳带,目光对上与他缔结约定的男人,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精彩极了。 夏油杰露出个好看的微笑。 没错,他是骗子。 可都来这了,没有善没有光的地方,是否手染罪恶,谁又在乎呢? “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 不知谁第一个喊的,但声音越来越嘹亮,鼓掌的节拍越来越齐,高低起伏的拧在一起,是群体的失去理智的情感表达。 夏油杰觉得这场面似乎在哪见过。 人群狂喜的面孔,击掌欢呼,请“神”上座,仿若看不见脚下同类的死亡。 想吐。 他晃了脑袋,定睛去看最终对手。 记得是叫血刃…… 上台的却是个熟悉的面孔。 迎面是秋雨冰凉的潮气,湿漉漉的白发垂在眼前,发梢水珠滴落到脸颊,滑下的水痕像滴澄澈的泪。 夏油杰的第一反应是——不是说无下限能防水吗,怎么还是淋湿了。 他想去拂落那人额发上雨水,但远处一张张笑脸让他骤然回神。 【他来地下拳场,被悟发现了】 活动后身体蒸腾着热气,他却如坠数九寒天,止不住的发寒。 他辜负强者之名,他欺凌弱者,他手染鲜血,他身负罪恶,他和这泥泞里的其他人没有区别…… 五感敏锐到发痛的程度。 眼球发胀,鼓膜尖啸,呛鼻恶臭,舌根发苦,指尖粘连。 笑容满面的猴子。 要杀掉。 颧骨接下重重一拳。 夏油杰身体一个踉跄,他听到那人声音里的厌恶。 “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70章 潘多拉 潘多拉 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将他拉回现实世界。 光束聚集于拳击台,亮如白昼的强光下脏污和血痕一览无遗,仿佛特意把罪恶展示给观众看,将其作为观赛下注的兴奋剂。 潮水般汹涌的呐喊骤然停息,好像那拳并不是打在夏油杰脸上,而是打在他们的信仰,打在他们灵魂的一部分上似的。 他们嘴角落下去。 眼睛盯着台上风吹草动,等待着信仰以更重的拳头给予反击。 他们注定会失望。 夏油杰完全没有反击的意图,他望着挚友,表情生硬,高挺的鼻梁下是紧抿的唇,纵然看不见绷带遮住的眼睛,他也能想象出,那双截取自蓝天一角的六眼,肯定阴云重重。 他视线不自觉的下移,看到水痕错乱的皮鞋漆面,和他脚下草草擦拭过、大片血液剐蹭的痕迹。 悟不该来这里。 夏油杰头低的更低了,睫毛扫下一片阴影,将眼底翻滚的情绪遮得干干净净。 害悟来到这种,肮脏的罪恶之地的人,是他。 他一副任打任骂的丧气模样,看得五条悟太阳穴突突直跳,加上接连赶路没补充糖分,整个人烦躁得很。 “现在跟我走!”五条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来。 被抓住衣领的人非但抗拒,反而主动把身体往他那边送了送,微仰着头迎合的模样,半点不见比赛时杀招凌厉的样子。 是被带走,而非失望到弃之不顾。 他心甘情愿跟着跳下赛台。 观众没等到信仰者单方面虐杀,抛开未见败绩的特质,“学生”并不符合他们对拳赛的预期,不够激烈,不够暴力,视觉效果也寡淡无味。 尤其这副顺从的模样,强大带来的神秘感轰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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