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手足的滋味他并非不知,而且在那基础之上,他还失去了阿姐,只论失去,他比这魏婴失去的只多不少。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屠山寻死,更不至于心智全然混乱,要被人关着半年之久才能恢复。 这边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即使是魏婴亲手所杀,可也总要有一个理由。这个江澄失丹后打不过他,但总有神智清醒,阿姐尚在、家仇未报,难道就真的乖乖束手就擒、坐等丧命? 太奇怪了。 再结合当时小巷中那二人的话,从温家逃脱之后尚且活着,在莲花坞养了三个月反而突然暴毙…… 江澄实在猜不出自己到底是因何而死,他想仔仔细细的问魏婴,问出到底是怎么回事,问他修鬼道到底修到什么程度,问他心智损伤到底多少,问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魏婴已经失踪一个月,他也在这一个月漫无线索的寻找中隐隐快要发疯。 他真的,还能等到自己问魏婴那些问题的一天吗? 魏婴还会回来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种不声不响的失踪最是令人难受,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可偏偏心怀希望,又在希望中反复绝望,直到那人回来,或者心灰意冷的挣扎着继续寻找。 如果魏婴真的再也不回来,他给魏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江澄手中的软毫湖笔骤然一抖,在宣纸上落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墨迹。 “滚得远一点,最好直接离开莲花坞。” 魏婴又对他说了什么? “好。我明早回来。” 骗子! 魏婴也好,魏无羡也好,还不都是说食言就食言,说离开就离开! 江澄顿时怒从心起,蓦地扬手掀翻了盛墨的砚台,桌上的文书被他挥掌扫落一地。方才沈愁给他研磨好的文墨渐渐洇进纸张里去,上面的账目和记好的要事瞬间化为乌有。 谁能想到一句话之后就是离别,每一句互相的争执恶言竟真的有朝一日会演化成再也不见。 他胸中尚且有怒火在烧,脑中却没由来的想起他的父母。 江枫眠与虞紫鸢在清晨进行一场和往日并无不同的争吵之后,又怎会想到下午莲花坞就会覆灭? 如果……如果时间能够倒流。 如果万事能够重来。 他绝不会再对着魏婴说滚,再也不会了。 江澄看着被他打翻的砚台和文书,片刻后突然抬起手,将脸埋在十指间,慢慢地蜷进了座椅之中。
第23章 (二十三) 事后又匆匆忙忙的过了十多天,魏婴消失已有一个多月,依旧不见任何踪影。 在毫无音讯的等待中江澄反而沉静不少,或是说,开始的焦急不安渐渐淡化,反而变成几分心存侥幸的自我安慰。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当年临危上任家主,魏无羡一连消失三个月,他也是这样每天忙得脚不着地,心中一天天焦急等过来的。 最后他也没找到魏无羡,而是等着他主动出现。 魏婴不在,莲花坞的琐事又压到了他头上,万幸的是这里的莲花坞并非腹背受敌,也非多处不讨好,况且他担任家主多年,这些事尚可算是游刃有余。 唯一迫在眉睫的大事便是西漳山那条巨蛇,任凭修士们如何翻找,也从山中翻不出半点影子来。 难不成非要以灵力强盛的人做饵,才能引得那东西出来? 江澄打算过几日就去山中转一圈,既然没有别人,他就自己来做这个饵。上次差点葬身蛇腹,并未给他增添多少恐惧,反而怒仇交加,让他愈发想要亲自手刃了那条作祟的蛇。 他早起用膳,却发现这一个月来并未离身的沈愁突然换了人,换上一个他有些面生的门生。 江澄随口便道:“怎么是你,沈愁呢?” 那门生思索一会儿道:“好像是说段公子生了病,沈师兄去段府看他了。” 江澄想起那段岑总是一脸苍白的虚弱模样,估计有些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弱症,生病也算正常,便点点头继续用膳了。 却不想他这饭没吃多久,就有门生急报说张员外求见。 他前几天和那人聊得不大愉快,但也不至于将魏婴的故交拒之门外,便通传说让人进来。 然而张员外却全然失了平时风度,匆匆赶来,连茶也不等上一盏,大声急道:“江公子!小女……小女失踪了!” 沈愁大清早刚起来,就听说自家姘头生了病,自然马不停蹄狗不停爪地离开了莲花坞。 那段岑好歹也算大户人家的公子,再加上从小养尊处优,又有隐疾在身,养得一身娇病。 他平日尚且都是哄着顺着,在这种生病的关键时候更是不敢怠慢,否则来日必定要将那公子爷活活气死,十天半个月的找他不痛快。 可等他到了段府,他心中幻想的卧病在床一脸柔弱的要他伺候的段公子很是精神,正躺在太阳底下喝茶逗鸟,压根没盼着他来。 段岑抬抬眼见了沈愁,张口便道:“怎么,给江宗主当了一个多月的左膀右臂,如今终于想起我这不入眼的情人了?” 沈愁急忙赔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也就这一阵忙一忙,等魏宗主回来,肯定就不忙了。” 段岑瞥他一眼,又慢条斯理道:“魏宗主在的时候你可是清闲,还有心思来撩拨我,如今换了个江宗主上去,你就忙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如此作为,可真令人心里犯嘀咕啊,沈公子。” 沈愁心知他这又是犯起酸病了,面上露出个讨好的笑来,蹲在那藤椅边给大公子捏腿,一边捏还一边道:“心肝儿,犯什么嘀咕呢?” 听了这话,段岑扬手就在他面上“啪啪”抽了两下,不疼,倒是响声很是清脆。 段岑道:“你管我犯什么嘀咕。行了,不逗你了。你老实说,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 沈愁道:“自然是想你了。” 段岑又瞪他一眼,抬起手作势要打,沈愁急忙往后窜了窜,他才道:“再不说实话,家法伺候。” 沈愁有些不大好意思道:“我是听说你病了。” 段岑颇为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是盼着我病死了把段家的家业给你么?谁说我病了?” 他这么一说,沈愁也是不太明白道:“不是你……遣人来给我报信儿的?” 段岑睨着他:“我遣了哪个人?” 沈愁道:“我哪顾得上问他是谁。况且你府中下人那么多,怎么记得过来。” 段岑似是懒得再和他废话,贴着沈愁的脸就亲过去,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摸。 二人倚在藤椅里耳鬓厮磨一阵,衣带才解了一半,沈愁突然分开了和他的亲吻,口中一个劲儿地喃喃道:“不对,不对。” 段岑的手还挂在他的肩上,苍白的脸带了点薄红。他与这人一个多月未见,此时哪来的心情还听他说什么不对,正凑上去准备再吻,沈愁又突然站了起来。 沈愁皱着眉道:“怕是有人故意遣我离开。不行,我得回去一趟。” 段大公子瞬间青了脸,沈愁又搂着他亲了几口,告了几句饶就急忙溜了。 沈愁跑得飞快,留下段岑一人躺在藤椅里,一张脸气得又青又白,抬手就把小厮刚沏好的龙井砸了个稀巴烂,口中骂道:“遭瘟的沈秃驴,滚吧。” 江澄看着张员外递给他的字条,显然是一封写好的书信,或是说留书。 信上大意道,那张小姐思念成疾,眼见着自己也是要不行了,便决定夜行西漳山,说不定魏宗主会出来救她。 江澄险些气笑出来,找不着人就以身涉险,这是个什么理儿! 她以为魏婴是什么天神再世,普度众生吗? 江澄铁青着脸道:“救完了人,烦请张员外转告令嫒,能救她的只有我,没有魏婴。” 张员外急得连连答应:“一定,一定。” 反正早晚都要去那西漳山走一遭,早几日晚几日也都无所谓。江澄带着门生一起御剑进山,一面寻着那红衣的姑娘,另一面则是随时留心巨蛇的出没。 他们进山半个多时辰,只找到一条似是从未用过的手帕,尚还有人气浮在上头,看来是才丢下不久。 那巨蛇对召阴旗无用,他们早就试过。不过好在巨蛇只伤修为高超的修士而不伤普通人,那女子只要不遇上什么山禽猛兽,应该不会有大事。 一行人兜兜转转,最终在山谷深处找到了一个红衣妙龄少女。找到她时,她正被吊在一壁断崖之下,撕心裂肺的嚎哭。 说是吊,倒也不太恰当,因为她看起来只是自己不慎摔下了山崖,然后又正好被崖壁上的石松挂住了而已。 那断崖不高,崖底是一面极深的大湖。 红衣少女挂的位置不算太高,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若是前去御剑,不过几息便能将她救下来。 可依旧没有人贸然敢去救她。 因为她身下的大湖,在江澄一行人靠近之时,以由湖心渐渐开始旋转,湖水翻搅,从中心开始有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不是什么水怪,或是山中风水引来的邪祟。 正是他们找了快一个月的巨蛇。 他们站在原地,巨蛇则埋身湖中,只有隐隐巨大的蛇影在水中时隐时现。那张小姐似是被吓得快疯了,尖声惨叫不止。 她的叫声已经引起了巨蛇注意,那蛇未必想吃她,但很可能会厌烦,随手就将她从石松上一甩尾便拍下来。 江澄握着三毒的手紧了又紧,最后道:“你们去牵住那条蛇,我去救人。一旦我救到人,就立刻散开。” 有个门生道:“江……江宗主,那蛇修为甚高,我们如何打得过……” 江澄迅速瞪他一眼,沉声道:“那蛇只想吞了我,对你们没兴趣,你们上前去牵制它,未必会有性命之忧。” 这话倒是十分在理,而且说话的人也的确够凶煞。那些门生心中嘀咕面上紧张,但最终还是在江澄一声令下之后,齐齐动身。 巨蛇尚在离张小姐最多二十丈的水面。它是只蛇妖,也是条假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二十丈对它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 一群紫衣门生上前牵制,剑雨刀光无所不用其极,那蛇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群人冲上来齐齐送死,一时间晃瞎了那巨蛇的眼。 江澄趁着一瞬,一道紫光骤然割空而过,携着红影迅速离开。 那些门生见他救人,也是急速散开逃命。那蛇果然依江澄所言,对他们兴致缺缺,而是对还抱着个女子的江澄兴趣正浓。 他曾抽过这蛇一鞭,身上的灵力又十分浓厚,此时不是那蛇眼中钉肉中刺就奇了怪了。 江澄抱着哭啼不停的张小姐,剑身陡然一沉,但也迅速躲开了巨蛇的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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