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眼神微微闪动,笑意加深,似是在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江澄只听到最后一字,便浑身都发起抖来,迅速抬起一手掩着自己的脸,强忍愤怒和不堪,过了片刻又放下,单手搁在腿上握成拳。 他面色还因伤势惨白,眼神却逐渐沉静下来,低声道:“如果是这样。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 金光瑶似是小小惊讶了一下,急忙摆了摆手,道:“哎哎,江宗主这是何必。我把这事告诉江宗主,并非要你道歉。而且要说道歉的话,他也已经道过歉了。” 江澄眉间微微一抽动,似是不信金光瑶的话,惊道:“已经……道过歉了?” 金光瑶道:“原来他没有告诉你。魏无羡屠山时发疯打断了我的腿,事后过去半年,又带着手下上了金鳞台,然后当着兰陵金氏所有修士的面砸断了自己的腿,说要给我道歉。那阵势……啧,当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江澄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又去看金光瑶身旁的聂明玦的脸色,可他除了从那张脸上看到“没错,就是这样”之外,一无所获。 他从金光瑶那句话中捉出一点蛛丝马迹来,问道:“半年……?为什么那么久?” 金光瑶道:“这你就要去问问你的姐夫、如今的金宗主,问问他当时为什么要把魏宗主关那么久了。” 关?金子轩? 江澄猛地反应过来:魏婴竟被金子轩关了半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修鬼道心性大损,所以强行关起来让他恢复心智? 江澄猜不出理由,但也依稀可以想出魏婴是如何被关在金鳞台或是莲花坞,整整半年不见天日。虽说江厌离尚在,出于护弟情谊,把他关起来也必定是为了保护,金子轩必然不会亏待他。 但即使一日三餐面面俱到又如何?那可是整整半年! 无论软禁也好,囚禁也罢,或许手脚还有束缚,魏婴以前是多爱跳爱闹的一个人,在莲花坞里半天都闲不住,怎么可能被人关在一个地方不得自由,还要关上半年之久? 金光瑶看他脸色已然发白,又笑着继续道:“不说这个了,让我们继续。江宗主,你也是个聪明人。来莲花坞一个多月,你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江澄又是一抖,他紧紧咬着牙,心底却已经慌乱起来。 断腿,屠山,软禁……都是真的?如果是,那魏婴为什么都不告诉他!可如果不是,那聂明玦……聂明玦又怎么可能帮金光瑶红口白牙堂而皇之的骗人,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金光瑶问他是否发现有什么不对,能有什么不对? 魏婴对他很好。这难道也算不对?是,魏婴以前做饭狗都不敢下咽,现在倒是可口得很;魏婴以前怕狗如见鬼,现在倒是能面色沉稳地躲开,甚至还挡在他身前。 但这也能算不对吗?! 这……顶多算是不同。他不知道魏婴到底经历过什么,或许有性情大变,或许那些经历就是让他变得不再怕狗、还有些其他变化的原因。 可若说是奇怪之处……江澄的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袖,那些状若变态的走尸,在他走后突然发狂的魏婴,甚至紧紧抱着他差点将他掐死…… 他不想承认,也一直在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事。 毕竟他太渴望也太期待,与魏婴之前那种模式的相处了。 似是见江澄面色痛苦,聂明玦稍稍握了握金光瑶的手,示意让他收敛些,沉声道:“江宗主,冷静一点。” 金光瑶也在一旁笑吟吟道:“是啊,江宗主,太激动可不太好。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待你伤好了,我们找一处安静点的地方再聊?” “……不必。” 江澄的手骤然握紧了,眉间痛色逐渐升腾,却是无比坚定地道:“请你继续,我还想知道更多。” 金光瑶点头道:“好,那我便继续说了。如果江宗主接受不了,或者听不明白,大可随时叫停。” 江澄点头。 金光瑶道:“先说哪里奇怪吧。江宗主,你在莲花坞近两个月,请问令姊探望过江宗主几次?” 江澄瞬间便知他此举是要攻心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闭眼道:“我刚来的那天家姐与姐夫在,除此以外再没来过。” 金光瑶道:“是啊,自己的亲弟弟逝去十三余年,如今一朝重生,怎么可能一次都不探望?嫂子我还是很了解的,情深也意柔,若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何一次也不见你?” 江澄的手抖了抖,压抑一阵后颤声道:“……为什么?” 金光瑶笑道:“因为魏宗主的疯病犯起来敌我不分,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莲花坞……她可是一步都不想踏足啊。” 江澄用手揉了揉眉心,杏目睫毛微微颤抖着,略有烦躁地问道:“魏婴他到底都干过什么?” 金光瑶道:“你不要急嘛,我还未说完其他奇怪的事。江宗主,你见过他用陈情催走尸吗?” 江澄脸色一沉,冷道:“你想说什么。” 金光瑶面色不改笑道:“看江宗主这副神情,想来是见过了。” 江澄不语,金光瑶便继续道:“江宗主心思敏锐,一定早就发现,魏无羡召出的走尸杀意和怨气都绝非等闲,嗜血嗜杀,变态得很。” “你我都见过两边的魏无羡,那边的夷陵老祖奇学怪才,召阴旗、阴虎符乃至江宗主最为痛恨的鬼将军等猎奇鬼器层出不穷,但若和这位魏宗主对上……还当真是难分伯仲。” 江澄脸色又阴沉几分,金光瑶抚掌继续道:“然而这位魏宗主纵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过肉体凡胎尔。可他当年带着一支笛子就敢孤身一人上岐山,到底是狂妄自大,还是确有几分本事在身?” 金光瑶说到此处,话音陡然一转:“可那岐山温氏又是什么地方?炎阳烈焰,自称太阳。江宗主,我知你因灭族之仇对温狗痛恨不已,但此刻也请你稍微承认一下,那样修士云集的岐山,按常理来说,魏婴一人是绝对不可能有分毫胜算的。” 江澄稍稍阖目,昔日莲花坞面目全非的模样似又在眼前重现。金光瑶此刻极其有眼力地闭了嘴,待他情绪暂缓,才听得金光瑶继续道: “多少修为高超的修士、乃至温若寒本人都在炎阳殿坐镇。可他呢?独身一人,别说是帮手了,就是连匹马都没有牵。陈情所过之处却只有尸山血海,断肢碎肉。那场面……实在令人胆寒啊。” 这场景被金光瑶仔细描述,听得江澄心中一阵恶寒,尸山血海、断肢碎肉,他也曾在乱葬岗上亲眼见过。 也正是因为亲眼见过,才会如此排斥。那等血腥如同阿鼻地狱,他此生不愿再见。 金光瑶继续道:“江宗主大可设想一番,一支笛子就想要操纵满山的尸体?就是夷陵老祖风头最盛之时也未必能做到,如若有阴虎符在手,倒还可以一试。但这位魏宗主如何做到?” 江澄心头骤然一缩,就听得金光瑶道:“——乃是他用自己精血肉身所饲。我当时在炎阳殿,未出殿门便见了他那副疯魔鬼样,顿时宁可调回头去面对温若寒,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住口。” 江澄打断了他,深吸一口气便将脸埋在手掌间,剧烈喘息片刻后才抬起脸来,他双眼已是通红一片,却并无泪意,胸膛尚在起伏,面上已是一副茫然,似是不知该露出如何表情了。 沉默一会儿,江澄才哑声道:“那足以屠山的走尸群……他……他一人血肉尚且只有那些,如何才能饲喂得够?莫非他不要命了?” 金光瑶此时也微微敛了笑意,点头道:“江宗主果然聪明,他当时的确是不要命了。若非赤锋尊在岐山拼死把他打晕后又带回金鳞台,恐怕他早就在万鬼口中被分食了。而且他这一死,旁人多加口舌,再落一个‘夷陵老祖’的名头上去,倒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夷陵老祖、万鬼分食,这几个字一出,江澄顿时面露痛苦之色,他又狠狠地吸了几口粗气,却依旧缓解不了那股从心尖儿上来、又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疼痛。 金光瑶便又一次极有眼力的停下了,江澄此时已是脸色发白,嘴唇一片青紫,微微颤动着说不出话来。 金光瑶本还想再说几句,被一旁聂明玦握住了他的手,他便也乐得清闲,不再谈论此事了。 许久之后,江澄才低声道:“多谢赤锋尊救命之恩。多年前救他便是,今日救我亦是,承蒙大恩,如有一日,必定尽全力相报。” 他自己浑然未觉,如此道谢的话便是将魏江二人的是非恩怨全部绑在一起,恩仇一并来算了。 并非他刻意为之,而是江澄此人实在太过情重。多年情同手足,纵然一朝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兄弟还是兄弟,江家人……也永远是江家人。 如此便可惜了金光瑶,方才那一阵苦口婆心夹枪带棒的劝说瞬间烟消云散。 金光瑶嘴唇稍动,侧过头去将那聂明玦睨了一眼,眼中道:你看,我白费诸多口舌,他江晚吟根本不听。 聂明玦面不改色,将手在他背后抚了抚,旋即对江澄道:“无妨。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江澄又道:“聂仙督,敛芳尊,二位突然造访云梦,是受了莲花坞的请求吗?” 金光瑶微微惊讶,聂明玦便道:“并未收到。只是听说泽芜君失踪四日未归,前来相助。” 江澄听他口中称蓝涣为“泽芜君”,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便问道:“你们并未结拜?” 听他这话,金光瑶倒是浅浅一笑:“是,江宗主好敏锐。” 见金光瑶不打算解释他们无缘结拜的原因,江澄也不关心,而且理由也确实不算太难猜。 上一世蓝曦臣因孟瑶出手相救,方可从温家魔爪下逃之夭夭。而这一世,金光瑶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有意为之也或许是无心错过,并未救他。 于金光瑶而言,没有那次结缘的机会,日后也不便与蓝涣攀谈,便更不要提兄弟结拜。 而对于蓝涣而言,没了孟瑶相助,导致他被温狗抓进炎阳殿,也才有了之后的蓝湛拼死救兄,以至于蓝湛被温若寒打成重伤,十多年过去,都还虚弱得连吹一吹风都像个快要咳死的痨病鬼等一系列的事。 江澄不得不感叹万事因果竟如此紧密相连,蓝曦臣与金光瑶尚且如此,那他与魏婴……是不是也只是因为一件事,与他原来的世界不同,从此改变了日后整个格局? 这里的江澄因着那件事丢了命,蓝湛也因为一件事修为全废…… 想到此处,江澄陡然想起还有个蓝湛被他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顿时心中一阵紧张,急忙道:“我昨日遇到了蓝忘机。” 金光瑶惊讶道:“含光君?他身子羸弱不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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