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恶鬼尚且有心,还是活人仅披人皮? “江澄。” 他试着叫了一声,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那些恶狗瞬间全部转过头来对着他狂吠。魏婴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仿佛把自己钉在了门框上,双眼死死盯着地上的江澄。 江澄似是听到了他这声呼唤,却没有给他想象中的反应。 听到有人过来,江澄只匆匆往门口看了一眼,看到有人立在那儿,顿时凄声惨叫起来,一边叫,一边还手脚并用,拼命地往那群恶犬的方向爬。 他宁可和一群随时能把他撕碎的恶狗在一起,也不想再看见一个人。 “江澄!回来!” 刚刚江澄的位置离狗还算有些距离,现在他亲眼看着江澄越爬越近,脚却像是粘在了地上,一步都挪动不了。 听了他的吼声,江澄爬得更快,像是害怕极了。 他的断腿至少被打断了有两个月,可他身上的伤太多,爬过的地方还是留下来一道惨烈的血痕,魏婴简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儿放,是看着地上的血,还是看那两条必须截肢否则就会丧命的腿? 魏婴的手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剧烈地喘息起来。他额上的冷汗不断低落,有些直接淌进他的眼里。 江澄…… 恶狗在不断地咆哮,夹杂着江澄的惨叫声,旁边的温晁喉咙里也发出咯咯的古怪声音。诸多声音夹杂在一起,他突然大吼一声,一把抽出温晁腰间的佩剑,紧接着抬脚就把温晁还站着的尸体踹了进去。 ……狗不算什么,没什么比失去江澄更可怕了。 陈情被他收进袖里,他拿着温晁的那把并不趁手的剑,一举砍死了所有的狗,然后又把江澄打晕,才在深夜里带着他狼狈地逃了出去。 魏婴孤身一人背着江澄逃命,其间他召出了无数的恶鬼走尸,才勉强从温家的追捕下死里逃生。 等到他再回到云梦时已经是精疲力竭,莲花坞他倒还能去,只是那里面该烧该砸的全都差不多了,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 他没有钱,江澄的伤也根本没有给他去赚钱的时间,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弄到一大笔钱,然后帮江澄治伤,重建莲花坞。 从兰陵到云梦的路被温家人围堵住了,他一时半会儿得不到支援,若要传信给金子轩也必定传不出去,一不小心还会暴露自己穷途末路毫无援手的现状。 张员外就是在这时候出现,说有一事相求,如果他答应,就能给他很多钱。那个时候的魏婴就算有人说要断他手脚还是脑袋,恐怕都会轻易答应。何况张员外一开始就说了,那绝不是什么伤害他或者伤害莲花坞的事,甚至还是件好事。 他就接了那笔钱,用那些钱给江澄治伤,剩下的钱则来置办家用,简单的重修了莲花坞。 江澄浑身都是伤,任何他能想到的伤都能在江澄身上找到。 除了普通的伤口,他身上还有几个温家的铁烙印伤,其中最明显的一个便是正正烙到了额前,像是什么给奴隶打下的烙印标志。 那烙伤已经好了,只留下丑陋的疤还在肌肤上,看来是很久之前烫的,恐怕那时候江澄还神智清醒。这伤烫得太深,绝对是去不掉了。 之前在地窖里光线昏暗,江澄披头散发,魏婴并未发现这伤,现在再看过去,看得他浑身抽痛不止。 别说是江澄,就是魏婴看了,也只怕要当场发疯。 身上多烙几个疤也就罢了,可这一块铁烙正正落在他的脸上,这让他以后怎么见人? 失了金丹,断了双腿,脸上还被人家烙下一片深深的疤……别说是江家少主,江宗主,只怕是个普通的人,他也活不成了。 江澄金丹已失,却还能强撑这么久没有丧命,估计有温家人故意给他续命,故意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其实他们未必和江澄有什么怨恨,江澄年纪尚轻,即便行事凌厉了些,也不可能将他们得罪至此。 魏婴猜得出那些人不是故意要折磨江澄,只是抓来的人正好就是他,年少成名,性子又烈得很,还颇有几分傲气,让人忍不住想去折了他的锋芒。 他们在外面四处争夺其他家族的领地,手上沾满鲜血,每天也极其兴奋,回了老巢则正好就有个人被绑在这里。一群人随手或是几近变态地折磨他一整宿,第二天依旧去踏平其他家族。 魏婴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打晕了江澄多少次了,他不会温情的针法让江澄睡着,就只能粗暴地把他打晕,也好过让他继续醒着承受痛苦。 郎中说江澄的腿必须截断,因为他伤得实在太久也太重,留着根本治不好,反而还会威胁性命。 魏婴早就知道这腿迟早要截,只是听完后点了点头就亲自操刀,下刀之前找了张布条遮住江澄的眼睛。 江澄肯定会痛醒,所以他又雇了几个成年男子守在一旁,防止江澄乱动伤得更重。 他动手之前本来想亲亲江澄的额头,但那额头上的烙印他自己看了都受不了,只好用布条一起遮起来。 最后那个吻落在了江澄的嘴唇上。 魏婴起身,用烈酒浇过手中的刀锋,耳边轰鸣不止,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是个死人了。紧接着,他就看到自己抬起手,然后掀了掀唇对着那几个男人道:“按住了。” 张员外送了几个丫鬟和仆人给他,他只留下了几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也不让近身。体力活他可以自己做,就不要再找些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男子刺激江澄了。 他仿佛一夜之间就学会了做饭,整理家室,重建莲花坞。 后来江澄还是怕人,怕得太厉害甚至还要拿着刀伤人,有个丫鬟被刺伤后因此伺候得不尽心,然后被魏婴随手掐死,拖到外面去扔了。 夜里江澄睡不安稳,或者说是几乎彻夜不眠,之前温家人对他的折磨多半都是在晚上,每天入夜他就怕得厉害。 江澄一开始极其抗拒他的接触,无论是抓、还是咬,把魏婴上半身咬得没一块好肉,魏婴就由着他咬或者挠,闹累了就不闹了。 他也整夜整夜的不睡觉,紧紧抱着江澄,一遍遍地给他讲以前的事。 他想让江澄醒来。 至少不要疯的这么厉害,至少要认得他。 照顾他一辈子也可以。 生平什么都不信的魏婴突然信起了佛,每天晨起睡前各烧一炷香,求八路神仙保佑江澄快点醒过来。 或许是他实在心诚,江澄居然真的一天天渐渐清醒,对别人还是排斥,可已经不怎么抗拒他的拥抱和接触了。 江澄有时候会说胡话,念叨出几句他们小时候的事,每次一听到这样的字眼,魏婴就激动的不得了,顺着他的话让他继续往下说,时而成功时而失败。 成功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到夜里魏婴就先把江澄哄睡着,然后自己再睡上一会儿。小半个月下来,他感觉自己精神都比之前好了。 魏婴记得那时候一连下了十多天的雨,就在这时捷报传来,清河聂家在和温家的对战中拿下了首场胜利,兰陵到云梦的路也总算疏通了。 这场战争的胜利正是因为那场雨,当时是孟瑶出的计策,借雨势将温氏狠狠反击了一把。 魏婴兴高采烈的端着粥冲进卧房,坐到江澄榻边,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跟他讲。 “阿姐今天就要过来了!多亏赤锋尊打赢了温狗,不然这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通!” 他激动得手都有点发抖,用汤匙舀着粥递到江澄嘴边,口中还在滔滔不绝道:“阿姐过来照顾你,我之后可能就不陪你了。阿澄,我去给你报仇,你等我回来。你等着,欺负你的人我全都把他杀光,然后……” 江澄没张嘴,魏婴口中的话却突然一顿。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腹中插进去的刀,刀柄被江澄握在手里。 魏婴的脸色平静了一会儿,又笑起来,把汤匙抵在江澄的嘴唇上,轻声道:“张嘴,先吃点东西。” 江澄握着刀的手在颤,时不时就将伤口捅得更深,有血从魏婴的身上流出来,渐渐淌到江澄的被褥上。 那鲜血的红像是刺激到了江澄,江澄猛地松了手,他的手上全是血,无神多日的眼里突然冒出几分极度的痛苦。 江澄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舌头都捋不直,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死死揪住了魏婴的衣襟,口中说出了多日以来的第一句清醒状态下的话。 “魏婴……” 江澄在叫他的名字! 魏婴差点从榻上跳起来,他一把抓住江澄的肩膀,根本顾不上有把刀还插在自己肚子里,满眼欣喜若狂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江澄的脸上满是痛苦,表情很狰狞,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求求你。” “杀了我——” 他说完这句话,眼里一闪而过的几分清明突然又消失了,再次变回了怎么都唤不醒的疯状。 魏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摇着他的肩膀,一遍遍的问:“你说什么?江澄?你在说什么啊?” 可江澄根本不理他,他好像已经万念俱灰,只等着一个死给他解脱。 魏婴问了一会儿,骤然狂怒起来,猛地砸了手里的粥,大声骂道:“你要死?你他妈的要去死?你要丢下我一个人?!” 江澄对他的暴怒毫无反应。他这才想起来,江澄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一旦恢复了神智,怎么可能忍受自己像现在这样,断了腿,没了金丹,终日赤身裸体地躺在榻上,离开人伺候就根本活不下去,完全就是一个废人。 魏婴的精神早在这三个月里被折磨得脆弱不堪,这一刻像是彻底要崩溃了,魏婴突然又大笑起来,一把就将床上的江澄揪过来,拽在怀里。 江澄没了腿,而且也不知道温狗给他吃过什么,魏婴再怎么变着花样他也经常吃不下饭,整个人瘦得脱形,被魏婴一只手就轻松地拽过去,挣脱不得。 魏婴的手摸着他的脖子,开始考虑是让他慢慢断气,还是直接捏断颈骨。 死得快一点,还是死得慢一点? 这时他的小腹抽痛起来,原来是江澄压着了刀柄,刀刃捅得更深,他才突然觉得疼得厉害。 他伸手摸了摸江澄的头发,洗得很干净,鬓边还有一条他早上给编上去的小辫儿。 “然后,我把自己肚子里的刀拔出来,慢慢的贴到他的脖子边儿……” “闭嘴!够了!” 江澄似是再也听不下去了,伸手要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又被魏婴拉住了手。 “好,我不说了。” 魏婴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了江澄,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似是想把他推开,但他抱得很紧,江澄又推不动他。 江澄狠命地抽着气,从心口爆出些尖锐的疼痛来,蔓延到全身都在疼。魏婴一直抚着他的后背,抱了很久,直到他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才突然感觉到魏婴怀里很暖和,贴着他的地方都热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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