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 贾珠断然说道。 “哪怕孤做出了一些叫阿珠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事情?” 太子的声音有些冰冷,可细听下,又仿佛有一点点紧张。 “答案还是,不会。” 贾珠歪着脑袋,有些无奈叹气,心想昨天的梦境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太子。 “殿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不论将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太子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我已经选边了。” 这一切的最初,在贾珠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护住那个小小的奶团子时,他就将自己牢牢绑定在了太子身上,从此之后不论有任何的事情,都无法动摇他的选择。 太子沉默地看着贾珠,良久,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阿珠说的不算。” 贾珠有些乐了,“我说出来的话,怎么就不算,难道只有殿下说出来的话才算数吗?” 太子敛眉,阴郁地说道:“那是因为阿珠不知道孤心中想做的是什么,方才会说得如此痛快。” 贾珠:“那殿下为何不与我说?” 再一步。 他认真看着太子,细细描绘允礽的眉眼,“倘若我知道之后,再做出来的答案,是否又能让太子相信呢?” 一下子,仿佛形势逆转。 回到了当初那一夜,在大皇子院落里的对峙。 只是此刻逼问的,是贾珠。
第92章 贾珠第一次看到太子落荒而逃。 当然,在他看来,那或许不能叫逃跑——在允礽的嘴巴里,他的意思是,日后再谈。 贾珠听到太子这么说时,难以遏制流露出少许失望的神情。 他并非是要强求太子将所有的事情告知他,可允礽不信他。他对太子所说的话,虽不能做到百分百真实,可也竭尽所能的诚恳。 也是自从他们长大之后,贾珠才逐渐对太子拥有了秘密。 可哪怕如此,只要他答应过太子的事情,就绝无妄言。 太子殿下不相信他。 这便是个该死的大问题。 不过,允礽在离开之前,他老老实实和贾珠解释,“阿珠不日便要春闱,在这之前,孤不想有其他事情动摇你,待一切结束后,孤会来寻阿珠的。” ……什么叫不要动摇! 贾珠一想到这个,都有些来气。 殿下来而又去,如一道风般来,又风卷般离去,这样不也在动摇他吗? 贾珠郁闷,几个书童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太子跳了进来,又匆忙忙离开,试探着说道:“……大爷,可是殿下出了什么……” “不要提及他。”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既然他爱这么想,那就随便他去。” 他不是没脾气的人。 太子如此直接说他不信,就已经足够让贾珠生气啦! … 接下来的时间,贾珠正如允礽所说,根本没有时间再思考其他的事情。 他现在非常年轻,不过将将一十九岁,就算这一次春闱不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贾珠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他对读书算不上十分喜欢,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就熟悉这种感觉。 他习惯了墨水的气息,习惯了纸张的味道,也习惯了在漫长时光里阅读那些晦涩的文字。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然在那一次太子离开后,贾珠心中就莫名憋着一股气。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但不可避免有了一种强迫的动力。 他不再是那么随遇而安,不再是怀揣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他要赢。 他要成功。 这种久违的斗志在燃烧起来后,令贾珠愈发认真刻苦起来。也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纵然家里的长辈与奴仆都希望贾珠莫要如此辛苦,却也无人敢与他说上什么。 直到春日末,贾珠几乎能闻到夏日的躁意,就在这无比清亮的早晨,他踏上了贾府的马车。 马车内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物什可供贾珠取用,车轮碾压滚过石板路时,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是带着节奏的韵律。 原本有些焦躁的贾珠情绪忽而在这个微凉的早晨平静下来,他撩开车帘,看着外头漆黑的天际,无数来自各地的学子或是马车,或是走着,缓缓地从京城的四面八方汇聚到考场前。 这是一种肃穆无声的洪流。 贾珠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街道上推开门窗在好奇地观察,仿佛这三年一回的盛事,怎么都看不腻味。 贾珠松开手,任由着车帘落下。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从街道处瞥来,好奇与有趣组成了潮水,将学子们都浸泡在其中,如同在观赏着一场盛大趣味的出演。 … “保成有些紧张?” 乾清宫内,康煦帝蓦地出声。 出神的太子慢吞吞地看向康煦帝,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幻,可偏偏还是能够叫皇帝看出少许。 可恼的阿玛。 太子在心中腹诽几句,懒洋洋地将手头的奏章丢开。上面花团锦簇的文章书写了不少废话,只将最重要的意图夹杂在其中,这种歪歪扭扭的官腔,太子早已经熟悉,更算不上讨厌。 以太子矜贵傲慢的脾性,世人歌颂他实乃理所当然,不痛不痒。他不排斥这些歌颂的文章,却不代表允礽能够容忍蠢货。 而刚才那奏章所属的大臣,正恰恰是个蠢货。 允礽会走神,那也是理所当然。 “阿玛,如果您每年每日都要容忍这些废物,那您的头发早晚都要掉没了。”允礽甜蜜蜜地开口,那要腻死人的口吻叫康煦帝挑眉。 皇帝自认为自己的头发还算浓密,至少五年内不必考虑这个问题。 啧,一想到仅仅五年这个数字,康煦帝的心理也微妙地不爽起来。 纵然是皇帝,如果真要面临脱发的危险,那还是挺可怕的烦恼。 康煦帝:“所以,保成为何还要紧张?”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笃定地说道,“你是在担心阿珠的春闱?” 尽管是疑问,但听起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春闱每三年一次,对于康煦帝而言,已经逐渐成为某种习惯的日常。 毕竟一件大事每隔几年都要来一次,那纵然第一次时会有骄傲的情绪——毕竟这些出来的官员都能勉强称呼为天子门生——可当这样的事情每三年都要跳动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这情绪就几乎趋于平稳。 康煦帝险些都要忘记是今日了。 “撒谎,阿玛说得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可分明昨日/你还嘱咐过梁九功。”太子毫不犹豫地戳破了皇帝的谎言,“阿玛分明也在意。” “朕在意,有什么问题吗?”皇帝理直气壮地说道,“朕乃天子,在乎这场考试能给朕挑选出来什么样的好官员,实属正常。” 太子露出个假惺惺的微笑,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放心,阿玛,就算这一次春闱真的跳出来什么天赋异禀的人才,也绝对无法超越索额图和纳兰明珠的。” 康煦帝没好气地瞪了眼太子,这臭小子故意拿这两个人来编排他呢? 他咳嗽了一声,淡淡说道,“莫说阿珠,你身边那其他两个伴读,也总该有个合适的去处。这时间,也该到了。” 太子清楚康煦帝这话是何意。 其实早在几年前,康煦帝就已经着手在给允礽安排太子属官。 身为太子,总不可能只有参与朝政这个特权,他更盖有自己身边的一批官员。皇帝会在接连不断的试炼中一次次培养太子,将他锤炼成一个合适的储君。 而一名储君,自然需要合适的东宫属官。 康煦帝宠爱允礽,又不打算让他当个没用的花架子,自然要趁早培养起属于允礽的班底。 太子皱了皱眉,假笑着说道:“阿玛,此事你都说过好几回,这般絮絮叨叨,会让我以为你变成忘事的老头子。” 康煦帝平静地说道:“这是应有之事。保成,你已经断断续续参与了一年多的朝政,可到底算不上正式。等属官到位后,此事方才算是正经。” 说到这里,康煦帝有些狐疑地看着太子。 “是朕错觉?保成似乎不太喜欢此事?” 早几年,太子不喜上朝,康煦帝还能理解。 毕竟允礽是个不爱受束缚的脾性,他不是做不到温文尔雅,可他不喜欢。肆意妄为惯了,他骨子里便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可权势是个迷人的物什,一旦沾染上了,拥有久了,便会叫人一点点沉迷进去,无法自控。 康煦帝便是如此。 他从年幼时便坐上了皇位,从此,那种独一无二的权势便选中了康煦帝,令他从此迷恋上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康煦帝闻得出来,允礽骨子里与他,也是一般人。 太子不可能会在能够掌握权势之时退缩,倘若真是这般,康煦帝会在更早的事情就强迫允礽品尝权势的味道——允礽是他最钟爱的孩子,哪是不喜,皇帝也不会选择其他人成为东宫。 踏上太子之位,再难,也是最好的路。 皇帝理所当然这么认为,因为在他前面十几年,他也是这么闯过来的。 哪怕再难,最后品尝结果,也会是无比甘甜。 允礽既是他的孩子,那也理应…… “孩儿在恐惧。” 太子平淡地说道。 康煦帝敏锐地看他一眼。 “阿玛,你正是壮年之时,孤也逐渐长成,这真的会是个合适的时机吗?” 康煦帝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他注视着太子的模样,就好像他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题。 “保成……”皇帝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低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太子淡淡说道:“阿玛,孤没吃酒。” 这对天家父子对视了许久。 无需多言,太子清楚,康煦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若要叫一个小孩子来担心这个问题,朕会觉得,我这个做阿玛的,着实太失败了些。” 康煦帝有那么多个孩子,可唯独允礽算是他亲手养大的。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躺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的孩子,是那么娇小惹人疼爱。 小小的保成将小脸贴在康煦帝的胸膛,哭唧唧地和他说着梦,那全心全意依赖着康煦帝的感觉,令他头一次,真正拥有了为人父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娇小的孩子,发誓要将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都赠予这个小小的孩子,让他此生不见阴霾。 这也无怪乎,康煦帝在听出了保成言外之意后,心口不免得有些一痛。 “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 “阿玛,你我都知道,这是理应该想的问题。”太子虽然没有流露出什么神情,可是熟悉太子的康煦帝已经知道,允礽眼下定然是自顾自开始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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