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秋结结巴巴了一回,到底是一咬牙一跺脚,便把憋在嘴边的话给吐出来了。 “前几日,小的……偶然间在大爷的身上发现了一枚齿痕。”郎秋一旦决定要把话说出来,他就不再是那般吞吞吐吐的样子,而是一鼓作气就把话给说完,“那个位置正在大爷的后脖,若非特定方向,是无法看到。” 他这话说完,就低着头,不敢去看贾珠的脸色。 大爷出事的那一天,郎秋几乎是跟着他一路的,除了中间包扎的时候不在之外,若要问除当事人外有谁,是最清楚事情的发展便唯独有他。 所以他也最清楚那个药效对大爷的折磨。 在那时候,唯一一个有可能帮助贾珠的人便只有太子。 郎秋清楚记得,当时太医并没有进入屋子内,而是默默地守在了外面,直到太子叫人之后方才进去。 而且太医所说的话,也与郎秋亲自所看到的对不上。 太医与他说,送进去的都是冷水,能够抚慰贾珠药效发作后的身体,可后来他们进入房间的时候,郎秋所看到的全都是热水…… 这便说明从一开始就有人在故意模糊事情的发展。 而在场那么多人中,能有谁能指挥得动太医院呢? ……唯独太子。 这几日几夜,郎秋只要想到这个问题就辗转反侧,惴惴不安。 他唯恐事情真的如他想的那样,却又怎么都找不出更多的纰漏来反驳这个可能性。 他平时都是个非常稳重的性格,不然贾珠也不会把许多外出跑腿的事情交给他来做,可这件事毕竟事关太子殿下,而且关乎未来贾珠的前途,不论郎秋怎么重视,都是不为过的。 贾珠听了郎秋的话,那一个瞬间,他竟是觉得有些好笑。 ……有些事情,如今细想来竟然是有些正常,毕竟……他和太子殿下的确是过于亲密。 有些时候,甚至到了贾珠麻木的程度。 不论是太子殿下那所谓的帮忙,还是现在郎秋所说的这件事。 贾珠平静地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 郎秋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贾珠,他有些不理解,这件在他看起来天大的事情,怎么在大爷的嘴中,却是如此平静。 贾珠看着郎秋,淡笑着摇头。 “郎秋,你觉得以太子殿下这样的身份,会做出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吗?” 郎秋犹豫了片刻,那可是太子……可,他亲眼看到的东西,难道还能有假? 贾珠淡淡地笑,“耳听都不一定是真,眼见也不能说是实。那日,你也看到了,太子本意是想要……帮忙的。”哪怕是到这个时候,贾珠提及此事,还是有点咬牙切齿,“所以,我与他之间是有过一番挣扎的,许是你将指痕看错了。” 那只是一刹那的错神,郎秋也无法确保自己真的能看得清楚。 可不得不说,郎秋这惴惴不安的心思,的确是因着贾珠的劝慰而安心了不少。他有些尴尬地说道,“大爷,若是这般,那……可你与太子殿下,似乎有时候也……” “亲密过头了?” 贾珠若有所思地说道。 郎秋搔了搔脸,有些不安地动了动,“的确是有些。”或许是太子与贾珠是一起成长的缘故,时至今日,他们也时常能看到两人黏糊在一起的模样,这让他们高兴的同时,也确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安。 从前,郎秋无法明确自己到底为何有这样的想法,可由着这一次的错认,他总算明白是为了什么。 贾珠沉默了片刻,又与郎秋说上几句,便打发了郎秋出去,自己则是看着书桌上的茶盏出神。 过了半晌,贾珠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后脖颈。 他没看到过那里。 毕竟谁能看见自己的后脖颈? 然郎秋说的话……尽管没有亲眼所见,贾珠却能猜测出几分……其实郎秋说的话,应当有极大的可能是真的。 可贾珠不能让他成真。 最起码,不是在这个时候,不能叫任何人……直到此时此刻,贾珠冷静的表情才流露出了少许破碎,隐约能窥见情绪。 哪怕贾珠再是迟钝,他也知道,关系再好的朋友,都不可能帮助到这个份上。 那一日,太子的借口,虽然贾珠是被糊弄过去,可再过几日,冷静下来时,他总是会看出些许端倪。 将心比心,贾珠和秦少尚的关系算是不错,某种程度上,若是贾珠要为秦少尚涉险,他也是愿意的。 可要是让贾珠和秦少尚为了解开药效而……那贾珠必定会将秦少尚丢进任何能找到的水源里,绝对没可能帮助他的。 朋友是朋友,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做。 可在太子的嘴巴里,似乎朋友这个词,就代表着一切可以接受的亲密关系。 不管是口欲期也好,肌肤相亲也罢,允礽都不以为意,坦坦荡荡,愣是将一件本该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变成了理所当然。 贾珠当然羡慕太子的淡定,可也清楚,他们不能再这么下去。 ……如果太子只是误会了朋友的含义,将亲密关系都归属于其中,那贾珠自然要帮助太子理解清楚这差别。 然,要是…… 贾珠闭上眼,缓缓吐气。 他甚至勾起了无奈的笑意,仿佛是在嘲讽自己,怎会有这样的妄念? ……竟会去思考,倘若太子也喜欢他……这一件事。 他自是值得被人喜欢。 贾珠从不自艾自怜,只是殿下越是坦荡,存在的可能性便越少,不是吗? … “无耻之徒啊!” 大皇子忍不住唾弃了一声,看着眼前吊儿郎当的太子,忍不住再骂了一句,“保成,你的脸皮这般厚,可有心虚过?怎能一直这般坦荡?” 此时此刻,大皇子正在毓庆宫内疯狂地唾弃太子。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你够了啊,大哥,我可是让你了一刻钟,你要是再继续说下去,我这做弟弟的,可就有些忍不住了哈。” 允禔看起来丝毫没把太子的告诫放在心上,背着手在宫殿内来回踱步,“怎么明明这事情是我们一起犯下的,言官只弹劾我,却不敢弹劾你?” 太子歪着脑袋,笑嘻嘻地说道:“许是因为孤更加讨人喜欢?” 大皇子没好气地白了眼太子殿下,假装恼怒地说道:“就你这臭脾气,能有人喜欢你,都是上天恩赐!” “阿珠就很喜欢我。”太子殿下甜滋滋地说道,那说话的口吻吓得允禔一个哆嗦,差点没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颤抖下来。 “你好好说话!” 太子的脸色骤变,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就快点给孤滚,阿玛不是还罚你禁足吗?大哥还是快回府上禁足去罢!”不仅没有表情,更说得冷冰冰,好像恶言恶语。 因着动了私刑的缘故,大皇子遭到了言官的弹劾,康煦帝就不痛不痒地罚了允禔禁足三日。 这点惩罚根本不值一提。 允禔在乾清宫领罚后,本应该立刻回去,可他还一路到了乾清宫,可没看出来宫人打算劝阻的模样,根本无人放在心上。 可允禔在这里故意跳脚,总归是有原因的。 “要我说,你不如将人直接抓出来算了,作甚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大皇子挑眉,一个转身看向太子。 太子的唇瓣勾起,露出个冰冷的微笑,“大哥是真的担心,还是想来套话?” “两者都有吧。”大皇子耸肩,“这事毕竟是在我府上出的,我总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大哥不正是有些想法,方才要来试探孤嘛。” 允禔挑眉,太子这言下之意,便是不打算说了。 不然允礽的性子,想说什么可不怎么掩饰。允礽生来便是太子,或许没尝过隐忍的苦。 允禔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允礽却是似笑非笑了起来。 允禔被允礽这个笑容弄得浑身发毛,想要从允礽的嘴里弄出答案,可太子却什么都不肯说,硬是将他给赶走了。 大皇子立在宫门外,忍不住皱眉。 方才允礽那个表情看起来甚是暧/昧,仿佛是在大声尖叫着这里存在着秘密,可允禔却怎么都挖不出来,这种感觉令人挫败。 再一想,他这一回出宫还要禁足,大皇子就更加恼。 他面露痛苦之色爬上了马车,懒洋洋地躺在了马车的底部,朝着外头的侍卫挥了挥手,略微低沉地说道:“去查查天香楼。” “嗻。” 而宫内,太子在赶走了大皇子后,便一跃而起,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 出了这样的事,太子除了每日慰问,却还是没有闯入贾府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贾珠正在准备春闱。 而此时此刻,任何打扰他春闱的事情,都应当尽量避免,这让能让允礽忍下冲动。 然眼下无法时时看到贾珠,却不代表允礽真的“见”不到他。 有时,太子会在“梦”里看到贾珠。 那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阿珠…… 不是保成的阿珠。 太子忽而站定,闭上了眼。 近来,他做梦的频率不断增加,可太子已经逐渐不认为那是梦。 说来可笑,有谁的梦是如此连贯,又不连贯,时时刻刻影响着他的情绪,搅和得麻烦不断? 最起码,太医院给出来的医案,是没有任何相似的病人。 而太子本能地,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除了贾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太子还在持续不断地做梦。 哪怕是阿珠,在意识到允礽不欲多言后,便再也没有主动问起过此事。 ……便也不知道,最近这半月,允礽便“梦”到了三回。 除去梦这个已经不可能的答案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得了允礽身上发生的事情? 未来,或者是,另外一个允礽? 另一个他发出的预警? 允礽思忖着他在梦中品尝得最多的情绪——恨。 不知何时,太子的手中把玩着一个蹴球,那个小小的,可以放在手心的小物件随着太子的动作反复弹跳,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记得那些恨意。 熊熊燃烧的恨意,几乎如滔天的火焰,让“他”时刻沉浸在暴戾的情绪中,无时无刻都充斥着嗜血的杀意,倘若给“他”一把剑,“他”或许真的能杀得血流成河。 当然,“梦”里的“他”自然没有这么冲动,但也,做出了不少不可挽回的事。 最起码,允礽从来没想过谋反叛逆。 他才十五六岁,这么年轻的时刻,或许无法想象得到,他会在将来和无比宠爱他的康煦帝闹掰成那样。 然允礽清楚自己的脾性。 倘若他真的走到那一步,必定是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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