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微讶,这是他不曾知道的事。 “汤斌在外为官时,余国柱曾与他起过龃龉,从此后,他们两人就有了旧怨。余国柱曾不遗余力地打压汤斌,但自从汤斌成为太子师傅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太子又算得上敬重汤斌,余国柱这才收敛了不少。” 可贾珠频繁出入汤斌府上,这是众人皆知的。 汤斌喜欢贾珠,也时常指点他。 闲暇时,贾珠也偶会去府上拜访,与老先生说话。 既有这份前因,余庆兰会不喜欢他,也是正常。 贾珠颔首,将此事记下。 … 北静王匆匆出去迎接的人,是他从来都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太子允礽。 太子染病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前朝。康煦帝为此动怒,甚至处理了毓庆宫几个宫人的事,也并非隐秘,直到昨日,方才传出太子大好的消息。 北静王虽然不太参与朝政,可对这些事情还是心中有数。 眼下,这位太子殿下却突然出现在了贾府中,的确是叫北静王心中打鼓。 “太子殿下。” 北静王恭敬地行了大礼。 太子穿着一身淡黄色的服饰,头戴冠帽,面若桃李,俊秀的脸庞上带着懒散的笑意,那一身雍容华贵压得北静王不敢抬头。 他们这几个王算得上是皇室的旁支,但也没掌有什么实权,向来是远离朝政,一心安享富贵。 越是低调,才越容易在皇帝的手底下过活。故如忠顺王府那样嚣张的,还是少数。 北静王府与忠顺王府不太相同,一贯是避开纷争,行事也周到温和,故而太子的态度也尚可,亲自将北静王给扶了起来。 北静王谦卑地说道:“太子殿下驾临,当真是叫府上蓬荜生辉,小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太子淡笑:“孤不过是想起今日乃是老王妃的寿辰,身为晚辈,自当前来贺寿。北静王不必多礼,权当孤是个寻常人罢。” 这个北静王喜好养士,各种享有清誉的名士都可以归于他的幕下。其名声在朝中还算是不错,但他有这样的爱好,便容易叫君上起疑。 故在两年前,北静王犯下几回错事,主动把把柄交到康煦帝的手中。倘若帝王不喜,当真要惩处北静王,这把柄也足以叫北静王翻不了身。 北静王识相,也识趣。 康煦帝喜欢这样的明眼人,敲打过几回,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北静王府并未受损多少,却也免除了日后的麻烦。 不过经此一事,北静王出入更低调了些,也不再和之前那样肆意养士,平日里只读书拽文,倒是和贾政有几分相似。 太子略带恶意地想,怕不是因为这趣味相投,北静王才这般照拂贾府罢? 他不讨厌北静王,但也不多么喜欢他。 北静王欠身,毕恭毕敬地说道:“小王给太子爷领路。” 这位小贵人要是在他府上出事,北静王便是将自己碎了也赔不起。 真不知太子殿下是为何而来? 北静王一边在心里发愁,一边引着太子殿下往里走。初闻太子驾到,整个男客席面上都有些骚动,不过碍于礼节,大多数人还没看到太子殿下就都已经跪下叩拜,只能依稀听到衣裳布料窸窣的摩擦声。 太子殿下出现在北静王府上,自然是为了老王妃的寿辰来的。 北静王在带着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贾珠的位置——当然,现在在那里的人,只有贾琏。 但北静王的心口一下子跳起来,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些。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 在这里,还有一个人能够让他们安心。 … 贾珠听到骚动的时候,根本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太子殿下。他和朔方先生在外面说话,险些忘记了时间,说得非常入神,正是这突然来的骚动声,叫他们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让得他们相视一笑。 朔方先生温和地说道:“珠儿,你眼下的学问与见解皆是不错,但若是有机会,你应当出去走走。这天下之大,并非一个京城便能概括,你所困惑的一些问题,或许等你离开时,会得到解决。” 贾珠恭敬地朝着朔方先生行了一礼。 朔方先生已非他的先生,却仍如从前一般悉心教导,这如何不叫贾珠感动。 是时,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匆匆地朝着这里走来,他们两个看似方向相同,却并非谁为了一桩事。 小厮一个是来找贾珠,一个是来找朔方先生的。 贾珠听闻北静王找他,不由得看了眼朔方先生。朔方先生淡笑着说道:“王爷是个好主子,定不是什么坏事。” 贾珠一笑,与朔方先生辞别,便往宴席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速度并不慢,在其身后,朔方先生和另外一个小厮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可以,危险的是……” 待他们拐弯后,便是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来接引贾珠的小厮只说北静王请他早些回到席面上,其他的却是什么都没说,这叫贾珠有些疑窦,又想不出有什么缘由,会让王爷如此。 回到席上,贾珠明显感觉到方才他出去时有些平静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就好似是一滴水溅落了油锅炸/开般的躁意。他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原本一脸倨傲不怎么与人说话的青年都放下了架子,与身边的人交谈,如此言行,却是叫贾珠挑起了眉。 这倒是稀罕。 避开来往的下人,贾珠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却发现贾琏不见了。在原来位置上的许畅连忙说道,“还请大爷不必担心,是方才大老爷来带走了琏二爷,郎秋跟着他一起去了。” 贾珠颔首,四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其他人的视线,正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打转。 方才发生了何事,与他有关? ……而这件事,也叫北静王知道,甚至还派人来找他? 贾珠:“许畅,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一直守着的许畅。 许畅刚想开口,这外头再一次变得喧哗起来,叫人忍不住看向外头。那声音由远及近,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中,贾珠率先看到了一脸笑意的太子殿下。 太子身处人群,却是最引人注目,叫人无法轻易移开眼的存在。 朗朗如月,笑如星辰,倘若只看这张脸,太子是当之无愧的君子,如美玉在世。他的身边除了北静王跟随外,又多了几位相貌或是明艳,或是秀美的娘子,她们的脸上带着粉淡的红霞,与太子时不时说上几句话,好似交谈甚欢。 贾珠远远看到这一幕,漫不经心地吃了杯酒。 太子殿下只要能忍住他的脾性,光是这张脸与这份儒雅的言行,谁能不被太子所折服? 许畅跪坐在贾珠的身后小小声地说道:“大爷,你吃几杯了?” 贾珠看了眼自己的杯盏,又想了想,“应当是不多的。”方才出去吹风后,贾珠脸上的热意就淡了些,也不再上头得难受。 只他们说话的这片刻,那一大群人便入了席。 北静王早就叫人将自己的席面撤到边上,在最上头给太子殿下挪出来了一处尊贵之位。 在座又有谁能够高居太子之上? 北静王不想犯了忌讳。 “太子爷亲至,小王此处粗茶淡饭,还望殿下莫要嫌弃。”北静王轻笑着说道。 “北静王言重了,这一米一粒皆是百姓所耕种,只要能饱腹,便是好物什,哪有什么高低之分。”太子淡笑着摇头,不经意间避开了一位贵女的倚靠,“倒是孤来得匆忙,有失礼数。” 北静王引着太子往前走,眼角余光瞄到贾珠,心下松了口气。 “殿下,这……” 北静王刚想将太子领到席位上,却看到太子的眼神落在贾珠的身上,登时,他脸上的笑意就变了,那是一种更加明显,放松,又愉悦的神情。原本一直不疾不徐地走在前头的太子殿下迈开了步子,将身后的鬓香衣影抛在身后。 “阿珠。” 太子无视了身旁一应跪倒的男男女女,大步地走到了贾珠身前。 他将已经跪下的贾珠扶了起来,似笑似恼地说道:“早知阿珠也来贺寿,那孤便与阿珠一起来了。” 被搀着起来的贾珠抿着嘴角,堪堪将下意识要说出来“这不太合礼数”的话吞下去,“殿下。”他叫了一声,眼神往外一扫,示意殿下那些跪下的人还未叫起。 太子懒洋洋地站在贾珠的身旁,“都起来罢,莫跪着了,这是老王妃的寿宴,还是多多为老王妃贺寿吧。”他三言两语地将话丢开,便拖着贾珠在他的席位坦然坐下,丝毫不看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好似他来,便是为此。 北静王下意识说道:“太子殿下,此处与您,不太相配。” 太子昳丽的小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贾珠的肩膀上,宽大的袖袍垂落下来,纤长的手指落在贾珠的胸前,端得是一派写意风流,慵懒放肆。 他扯着贾珠垂下来的头发,半心半意地说道:“阿珠在这,有何不配?” 太子执意如此,纵是北静王也是无法。 于是这宴席便这般僵硬地重新开始。 偏生太子坐在贾珠的席面上,比他还要上位的客人纷纷不敢落座,哪怕是北静王也不敢落座上方,便只得一个个往下挪。 贾珠看着这场闹剧,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殿下,这样怕是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太子懒散地笑了起来,“阿珠,便是我再折腾一百回,他们也得忍着。” “殿下,不高兴?” 贾珠侧头,看着近乎倚靠在他肩头的太子。 他的几缕头发还落在太子的手里,被他捻着,细细把玩着。 允礽眨了眨眼,“我这看着不是挺乐呵的吗?” “殿下要是高兴,就不会平白无故折腾北静王了。”贾珠无奈地说道。 太子挑眉,摇头,“我折腾他,可不是平白无故。” 他笑吟吟地看向落座下首的北静王——因为太子不肯上座,所以连带着北静王与相邻的人只能全部挪开,哪怕看起来非常奇怪,叫原本布置妥当的席面空出了一小片,但他们还是不得不如此——北静王迎着太子殿下的视线,露出一个谨慎微小的微笑。 “北静王喜好养士,整个王府,他豢养的幕僚不少。但在五年前,这数量还可以翻上一番。” 太子的话懒洋洋,却叫贾珠的眼睛瞪大了起来。 “……他,有过……” 贾珠到底没将那句话说出来。 “未必。”允礽盯着指尖揉搓来去的发丝,有些蠢蠢欲动,但不好将贾珠的发饰在这里扯开,还是给忍住了,“他要是真的起了那样的念头,阿玛不会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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