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坐到濒死的男人身边,飞速查看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从腰间的小包抽出了一支鲜红的试管。 那颜色,红得动人心魄,让人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 “先给他喂半个刻度吊命,”她对坐在一旁紧紧盯着她的少女说,又掏出一大盒手术刀片,“要把子弹取出来才行。” 幸田露伴说:“我来吧。” 他显然不愿意让这位新来的帮手沾血。 “不,”尾崎红叶听到自己说,“我可以自己来。” 找手术刀柄的人有些震惊地看她一眼:“你不用勉强……” 医疗救助通常都有避亲原则,就是担心医生关心则乱,无法冷静,反而做不好手术。 “无碍,”尾崎红叶垂下眼,“我对人体构造很了解。” 既然已经放手一搏,就要做到尽善尽美。此时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沉着。 她必须勉强。 - 有人举伞,有人提灯,年龄相近的少女们跪坐在血肉模糊的病人旁,紧张得分不清后背是雨水还是汗水。 整整三颗子弹,接连落到了小小的药盒里。屏住呼吸旁观的司书立刻接上,查看他的情况,确定没有弹片遗留,便掏出一大把色彩鲜艳的试管,让少女听从她的指示喂药。 “再灌半刻度……好,接下来可以喝一个刻度,嗯……”她依次打着药剂,以确保顽强又脆弱的人体不会发生内脏长错位置发生粘连等等恐怖问题,直到最后一支药剂打完,她才有些虚脱地坐到地上,让打光的德永直帮忙擦汗。 “你的手稳得可怕,”她说,“所以情况十分良好,等内出血抽得差不多,就可以再喝一支,当场活蹦乱跳给你看。” 少女怔怔地望着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幸田露伴一直一言不发地给他们举着伞,注意到情况,十分体贴地帮忙打断凝滞的气氛:“司书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救人一命……哎小姐姐你干什么!”尾崎红叶突如其来的五体投地大礼吓了司书一跳,但她没能真的跳起来,肩膀就被幸田露伴按住了。 她震惊地仰起脸,幸田露伴对她摇了摇头。 在呼啸的狂风暴雨里,有其他咸腥苦涩的水滴落在了铺开的衣摆与礁石上,是更易碎,更晶莹的明珠。 - 雨一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们商议片刻,决定还是先转移阵地。司书本想带着病人伤患直接回大本营,却被尾崎红叶委婉拒绝,转而找了一间仓库。 金色夜叉一刀破锁,不留太多痕迹,以免被港口那边的人追踪。 “我可以给你捏个炼金人偶,保真!不过最好还是在他们眼前把人偶炸得尸骨无存,毕竟这里千奇百怪的能力这么多……” 万一还真有能看破的呢。 苟,就是一切力量的源泉。 “还有能改变脸色的药剂,保证憔悴得恰到好处,专业医师也看不出来,”司书拍胸脯,“都交给我吧!” 德永直:“司书真的很想要女性同伴啊。” 幸田露伴:“哈。” 也就只能想想了,虽然这少女名叫尾崎红叶,但指望她写书至少需要再等二十年。 因为,她,根本,没上过学。连小学或者私塾都没念过,认字没多久就被发现了是异能力者,被港口黑手党直接“招揽”,之后就再也没能踏出那片领域一步。 “阁下的恩情,妾身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凌乱的长发被简单扎起,伪装的妆容也被擦去,简单整理过自己和阿宫的少女露出了一张精致而俏丽的脸,看来也就十六七岁。 却已经位列干部之一。 黑手党真的很不做人,司书想。 表面上他们图书馆也使用童工,实际上大家转生之前至少活过一世,对人生与世界,拥有独到且各式各样的见解,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真正感兴趣的事。 将人一直困在黑暗里,是再卑劣不过的囚禁。 “举手之劳……你真要报答的话,给我讲讲港口黑手党的内部组成?” 司书也意识到了,不能真的一点报酬不收。眼前的少女自黑暗中长大,接触到太纯粹的善意,会像阳光暴晒的海草,即使那是自己需要的东西,也会在窒息中失去生机。 “妾身明白了。”尾崎红叶深深地望她一眼,柔柔一笑,张口就从首领开始,将港口黑手党卖了个底朝天。 首领,五大干部,黑蜥蜴,与其他组织的友好对立关系,还有…… 首领的病情。 司书不得不找幸田露伴借了纸笔,画满炼金符号地将这些内容速记下来。 门外雨声轰鸣若电,门内语声潺潺如溪,司书……司书听得昏昏欲睡。 对不起,太ASMR了。 (划掉)不愧是小清水亚美(划掉)。 直到她听到了一个崭新的名字。 “……束手无策。首领打算让人前往贫民窟,请来那里颇有名气的森鸥外……” 司书:“……” 什么,森先生您怎么混的,在贫民窟? 尾崎红叶也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异样,但她对这个叫森鸥外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已经做了好几年黑医,技术能力都相当不错,颇有口碑,带着一个金发的女儿,应该没有异能。 司书按着鼻梁,头疼地叹气:“这样吗……总觉得这是什么要搞事的配置。” 做黑医也能做出口碑,医生,您真的强。 “想不到就别想了,”幸田露伴的声音远远传来,“来吃夜宵。” - 幸田露伴对吃十分讲究。即使一个人出来钓鱼,他也准备着许多东西配餐,光饮品就带着四五种,其中三种是酒类,剩下的都是他喜欢的饮料。 司书得到了唯一的一瓶可尔必思,其他人都选了酒。酒能驱寒,也让人振奋,在这个寒冷的雨夜,让人错觉仿佛回到家中的壁炉旁,静静地听着雨声扒开桔子。 是的,他背包里还有桔子,苹果,枇杷…… 总之是个背上背包随时就能出门踏青野餐的安排。 临时升起的火堆旁插着几条刚烤好的鱼,德永直正专心致志地洒调料。看他们师徒做饭非常有趣,露伴看来粗犷,却细致耐心,他经手过的食材,不用担心会吃到哪怕一粒沙子。德永直做菜像写文章,敏而好学,一样的细腻入微,调味总是丰富多变。 他们两个一起,野餐也像是弹琴,充满意趣。 柴火噼啪,尾崎红叶捋了捋半干的刘海,低头去看仍在昏睡的阿宫。 橙红的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与另一侧一样的红润鲜活。 她终于放下心,甚至有心情挑起鱼刺。 就是挑得不太好,鱼肉被她撕得七零八落,只能慢慢嚼碎了吃。 “红叶,刘海不挡视线吗?”司书好奇地问。 “就是要遮挡视线,让敌人看不见妾身的视线落点才好。” “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出其不意地行动。”对暗杀一窍不通的司书感觉学到了新知识。 “不过现在暂时不需要了。”尾崎红叶低声说,“请问有多的发夹吗?” “当然啦,就是没有我也可以现场给你炼一个……红叶形状的怎么样?”她合上双手,将原本的黑色发夹拢在掌心,兴致勃勃地说,“但不能是单纯的红色,要更配你的发色才行……底座就用金色……” 烧蛤蜊的小锅开了,幸田露伴往里面倒了些他自酿的奶酒,似乎还是不太满意没有更多调味。但毕竟野外,多有简陋,他也就盯着汤锅,细心搅拌,洒下为数不多的香料,取下汤锅,递到红叶手边,告诉他:“放凉一些给病人喝。可以和酒一起。” “病人最好不要喝酒吧。”最近对酒颇为敏感的司书露出了干巴巴的微笑。 “不是都治好了吗司书?” “我认为喝酒对病人有益。” 司书依然微笑着,只有手里的竹筷嘎吱嘎吱响:“露伴老师,你说什么有益?” “单独喝味道太单一……”他还在据理力争。 “病号餐就要清淡一点。” “愉悦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活下来还不够高兴吗!” 食物的滋味就是人生的滋味。 尾崎红叶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阿宫被叫醒,懵懵懂懂地吃了些东西又睡下,好像还没从自己活着的现状里明白过来,反应总是有点呆愣地慢半拍。红叶纵容地让他抓着自己的手,直到他睡熟,才悄悄将那只手塞回烤干的大衣下,起身走开。 幸田露伴在检查他们清理后的痕迹,看来真的很像出来野餐还记得收拾垃圾的良好市民。 司书走到尾崎红叶身边,发现她在看窗外的月。云销雨霁,天空透出一股澄澈的墨蓝,露出被遮掩的一弯新月,两边尖尖,犹如一只银色的小船,在波光粼粼的星空打转。 也只能在这苦汁般的夜色里打转。 她知道,经此一遭,她已经走不了了。现在的她,还没有能力从梦魇里逃走,但总有一天…… 她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生活在阳光之下,走出这片暗昧的夜。 司书偷眼看她:“红叶?” “虽然言语无法表达我的感激,我仍要再对你说一声谢。”难得露出整张脸的美丽的少女转过头,月光照在她脸上也显得浅淡,唯有眼角的绯色绚丽如彩,生机如虹。 “也多谢各位。”她认真地再次长施一礼,再抬起头时,目光似乎与从前并无不同,但又有什么彻底改变。 “如有需要,请随意传唤,妾身随时恭候。不过现在,妾身该回去了。” “……”司书憋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拒绝,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与内容量不相符合的保温杯,“风寒露重,喝杯茶再走吧。” 幸田露伴一看保温杯就知道是谁的手笔,忍不住笑:“难道我们都有得喝?” “啊哈哈当然了,”司书也不敢说【泉镜花】交给她的时候只说了送给这个世界的红叶老师,“来来来见者有份,这是镜花老师自己熬的药草茶,据说可以消毒驱灾,我都没怎么喝过……” “可以消毒的茶,是用消毒水煮的吗。” “露伴老师,请不要在不恰当的时候毒舌,”司书转身去他包里摸新的纸杯,“多喝茶,少喝酒,只有活得长,才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劝我戒酒以前,你先劝动【镜花】那个固执的家伙吧。”幸田露伴这样说着,却还是端起了纸杯:“尾崎……” “叫妾身红叶就可以,”她微微笑着,像真正的少女一样恬静悠然,“无论阁下是从哪里认识妾身……” 喝过这杯茶,我们就是朋友。 聚散匆匆,不问来处。 她从不怀抱侥幸,直到这天,希望真的眷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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