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也会想,上天让老圣人在位这么久,从一个明君变成一个昏君,又把宽厚贤明的端敬太子给收走了,是不是已经准备覆灭这个王朝了? 但这种事情,他只会自己在心里想,绝对不会说出来,更不会告诉眼前蠢得像驴的儿子。 贾珍急道:“既然舍粥不行,那施医赠药肯定也不行了。这可怎么办呢?” 贾敬挑了挑眉,“施医赠药怎么就不行了?” “您不是说……不能邀名养望吗?”贾珍傻傻地问。 不出意外的,他再次对上了亲爹鄙视的眼神。 话说,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聪明的人。可每次面对自己亲爹,他都会感受到,智商被摁在地上反复摩擦。 就比如现在,说不能给自己赚好名声的是亲爹,说施医赠药可行的也是亲爹。 问题是这两个条件,怎么可能同时成立嘛? 贾敬又叹了一声,“你积德行善,究竟是为了替自己赎罪,还是为了赚好名声?” “当然是为了赎罪呀。” 贾敬道:“既然如此,你暗地里支持几家药房,让他们把药卖得便宜点,遇见买不起药的减免一下药费不行吗?” 贾珍恍然大悟:怪不得亲爹要鄙视我,我果然是很蠢呀! 忽然,他灵机一动,“那我是不是还可以支持几家米行?” 贾敬终于忍不住了,抄起道书照头给了他一下子,吼道:“扰乱粮食市场价格,你到底是积德呢还是作孽呢?谷贱伤农你懂不懂?” 天尊呀,他贾敬英明一世,怎么会有这么蠢,偏还爱自作聪明的儿子? 蠢货不可怕,可怕的是蠢货总觉得自己很行。 贾珍也不敢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才怯生生地说:“现在懂了。” “懂了就回去吧。”贾敬平复了一下心绪,正色道,“今天回去之后,以后无论有事没事,都别再来找我了。” “老爷?”贾珍一惊,“您这是彻底撒手不管我了?” 见儿子如此,贾敬难得心软了一下,解释道:“我虽然已经出家了,但圣人那里是不会彻底放心的。 你若是经常来找我,难免引起那位的猜忌。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整个贾家,都不好。” 当年他出家虽是因为心愿已了,又何尝不是为了家族避祸? 贾珍震惊了。 若非贾敬当面说破,他是再想不到,自己家还隐藏着这么大的危机。 贾珍心乱如麻,脑子却转得前所未有的快,“那老爷,儿子是不是得想法子立点大功,也好让圣人心里念咱家几分好?” “万万不可!”贾敬立刻厉声制止。 且不说以贾珍的本事和德行,根本立不了什么大功,就算贾珍哪天突然开窍了,以当今圣人的心性,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呢,哪敢出头? 贾敬一字一句,反复叮嘱贾珍,“从今往后,你务必要夹着尾巴做人。当然了,你若是嫌自己命太长,上赶着要作死,反着来一定灵验。” 见自己爹说得这么严肃,贾珍吓得缩了缩脖子,连连保证往后一定低调做人。 从道观回去之后,贾珍倒真似换了个人一般,又安静又低调,往常的狐朋狗友也都慢慢断了来往。 那王珍儿子死得不名誉,本是一口气憋在心里,一心想抓贾珍的小辫子。 哪知道贾珍突然安静低调了起来,一时倒像是缩在壳子里的乌龟,让他无从下手。 贾珍也算是不知不觉躲过了一劫。 朝中形势越发波云诡谲,好不容易山东的叛乱平了,圣人龙颜大悦,当即就给史鼎封了个忠靖侯,成就了史家一门双侯的佳话。 于是,史大姑娘湘云,立刻就成了京城婚姻市场上炙手可热的人选。 贾母也时常派人接史湘云到贾府去玩,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撮合她和宝贝孙子贾宝玉。 贾宝玉的亲娘王夫人虽然不满,但如今她手头没有人选,再加上如今史家势力正大,王夫人也有几分骑驴找马的意思,所以也没太阻止。 至于贾政,他有些嫌弃史湘云不是史鼐和史鼎的亲女儿,却又眼馋史家的盛况,倒是比王夫人更纠结几分。 养着史湘云的史鼐夫妇其实是有心疏远贾家的,奈何史湘云一向对贾宝玉上心,他们毕竟不是亲生父母,又占了史湘云亲爹的爵位,自然不好狠拘着她。 而史湘云这个姑娘,大家闺秀该学的技能她都学了,只是性子被养得有几分天真烂漫,不大懂得看人脸色。 所以她也没看出来,叔叔婶婶有意和所谓四大家族撕撸开来。 可以说,这件事里唯一不乐意的,就是贾宝玉。 但在自己的婚事上,贾宝玉本身没有任何发言权,他又不敢公然反抗父母和祖母,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 好在贾宝玉不是那种自己不痛快就迁怒别人的,倒也没给史湘云摆脸子,两人相处得还如往常一般好。 贾母一看,就觉得这对小儿女有戏,当即就给史家那边通了气。 史鼐夫妇合计了一番,觉得把史湘云嫁给她的心上人,也算是对得起早逝的大哥大嫂了。 双方一拍即合,正式给一双小儿女定了亲。 等贾宝玉知道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第181章 省亲别院?不盖! “表哥?” 江停云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贾宝玉一脸讪讪地站在自己家门口。 他扫了一眼贾宝玉身旁的石阶,见上面有一块特别干净。 很显然,在他没回来之前,贾宝玉就一直坐在那石阶上等他。 “表弟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进去啊?家里有人。” 虽然母亲和妹妹都在城外的庄子上,但他姐夫宋后生,还有挚友江帆与江太阿都在他家里读书备考。 若是家里没主人时又来了客人,他们三个无论哪一个,都能出面帮忙接待的。 难道是门房有意怠慢? 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宝玉这孩子性情烂漫,颇有些不通俗物,大约也想不起来要给门房赏钱。 而江停云也不敢肯定,他们家在京数年,他家的门房有没有染上别家的恶习。 “可是有人怠慢表弟?” 宝玉不好意思地扯出一抹笑容,有些扭捏道:“表哥,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生怕江停云不信,他还替那门房找补,“他还给我端了茶,只是刚才茶凉了,守门的去给我换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守门的王伯端着一支青花盖碗走了出来,“表少爷,您的茶。要小人说,您还是……哟,大爷回来了!” 王伯正劝贾宝玉进去坐坐呢,猛然看见自家主人,顿时也顾不得表少爷了。 “大爷怎么在门口站着?快进去呀,外头太阳大。” 忽又想起了贾宝玉,“对了大爷,表少爷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非要坐在门口等您。” 又扭头对贾宝玉道:“表少爷,大爷回来了。您有什么事,可以和大爷进去说。” 对于宝玉的来意,江停云大略也猜出来了。 他上前拍了拍宝玉的肩膀,柔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而宝玉大概也觉得,自己今天的来意好说不好听,双手无措地搅在一起。跟着江亭云进去的时候,几乎是走了个同手同脚。 进了家门之后,江停云先是询问了家里三个寄宿生的情况,确认他们健康状况良好,在学习上也没出什么问题之后,又叮嘱几句要好好照顾他们,这才带着宝玉进了书房。 再有半个月,今年的科举就要开始了。 此时江停云最怕的,就是三个考生突然生病。 毕竟这个时代治病都是用草药,虽然容易根治,但治疗的过程相对缓慢。 所以在这种节骨眼上,能不生病还是别生病的好。 进了书房分主宾坐定,小厮送了茶来,江停云挥手让人都退下,这才问起了宝玉的来意。 宝玉吭哧了半天,终究只是问道:“表哥,你知不知道林妹妹什么时候回京?” 江停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还以为宝玉会直白表达对自己婚事的不满呢。 不过仔细想想,宝玉虽然性子烂漫,有些不通俗物,却并不是半点世情都不懂。 至少他祭奠晴雯的时候,还知道带着茗烟悄悄地出去,背着所有人。 还有妙玉清高,嫌弃刘姥姥用过的茶盏要砸碎时,也是宝玉给拦下了,言说给刘刘姥姥带回去,卖了换钱也能用来过日子。 湘云是他自小玩在一起的妹妹,就算不是他心里最想娶的那一个,他也不会在外面出言诋毁。 想到这里,江停云伸手拍了拍宝玉的肩膀,劝道:“如今你已是有家室的人了,而表妹志向高远,并不愿意被困在四方后宅。 你俩从今往后各自安好,不也很好吗?你又何必再纠结呢? 到时候弄得史大姑娘也不高兴,表妹也徒增烦恼,以你的性子必然也不会高兴的。” 宝玉一直低着头,许久都没说话。 江停云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也都明白。 只是,知道明白是一回事,心头感情的冲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他第一眼看见林妹妹起,就觉得这个妹妹似曾相识,觉得两人就该在一块儿,一辈子都在一块儿,活着一处说笑,病了一处养着,死了还埋在一处。 只可惜,林妹妹只当他是亲戚家的哥哥,虽然也不讨厌他,却也不怎么喜欢和他相处。 他说的那些话,那些以为林妹妹会喜欢的东西,其实连妹妹都不怎么喜欢。 宝玉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道出问题的,究竟是林妹妹还是他自己。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一切不该是这样的,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未尝不好。 今天他来找江停云,实在是一时冲动。 其实早在走到江家门口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后悔了。 所以他才踟躇着不敢进门,死拦着门房不让通报。 但若让他就此离去,他心里却又总有几分不甘心。 所以他终究是磨磨蹭蹭的,等到了江停云回来。 可真正见到表哥之后,他又发现自己也不能怎样,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咽下去。 第一他不能闹,因为云妹妹女孩子的名声经不起;第二他也没本事退婚,因为贾史两家的关系容不得他胡闹。 他倒是能哭一哭,也知道表哥不会笑话他。 可是在没来之前,他暗地里已经洒过不止一场眼泪了,也早明白哭没有任何用处。 既然如此,就不要在表哥面前丢人了。 于是,宝玉就低头坐在江停云面前,自己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就起身告辞了。
209 首页 上一页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