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我还是多等几天,和朱兄一块回去吧。” 两人到底是一起出来考试的,孟龙潭觉得,他还是该有些责任的。 “真的不必了。”朱奎笑道,“你回去之后,把家书带给我娘就可以了。 等我把自己的私事解决了,自己就会回去的。” 眼见怎么都劝不住,孟龙潭只好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朱兄多多保重。” 孟龙潭不知道,送走了他之后,朱奎二上谭拓寺,单独向无相大师请教了许久。 然后,他也不知道悟出了什么,在大雄宝殿前连跪七日,恳求谭拓寺唯一的比丘僧无相大师为他剃度。 如此诚心正义,很难让人不动容。 等他再从潭头寺里出来时,已经是个光头的沙弥了。 随后,他便弃了行李功名,徒步数百里,走回了自己家。 他母亲见到他时,简直不敢相信,抱着他一边哭一边骂,说他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自己多年的教导。 但朱奎却很平静。 他平静地合十诵了一声佛号,诚恳地说:“往日女施主为了小僧,造下无边杀业。 此事因小僧而起,自该有小僧佛前忏悔,苦行赎罪。” 朱母难以置信,“奎儿,你在说什么?你已经考中举人,马上就要是进士了。 这个时候,你怎么能抛家舍业,去做和尚?你对得起我吗?” “阿弥陀佛——贫道戒空。”戒空对朱母道,“女施主平生杀人几许,后半生若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佛祖自然会赐施主一个宁静。 只不过,女施主今生老而无依,孤独终老,却已是定数。 而贫僧也该苦行为自己赎罪,也替女施主恕罪。” 作者有话说: 江停云:再次科学论证,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第119章 恶有恶报 “奎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对于这样的现实,朱母难以接受。 换了任何一个人,若在一件事上努力许多年,眼见就要大功告成,却突然功亏一篑,也不可能轻易接受。 但对朱母来说,除了临门一脚却成画饼的崩溃,还有另一件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事。 那就是她一向乖巧听话,视母命如天命的儿子,竟然不顾她的多年辛苦教导,甚至不顾她的苦苦哀求,执意要抛家舍业,出家为僧。 所以,她一直在质问朱奎,“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的辛劳吗?” 但朱奎却是心意已定。 在壁画幻境中经历的苦楚,让他彻底认清了自己以往的肆意妄为,以往的不以为意,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与痛苦。 不管母亲是真的为了培养他成才,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掌控欲。 总之都是因为他的生性轻佻,又缺少担当,才让母亲害了那么多人。 他愿意后半辈子都做一个风餐露宿,积德行善的苦行僧。 唯愿能够积攒足够的功德,在超度完了那些被他害死的冤魂之后,还有余力救赎自己的母亲。 想到这里,他也不管朱母是质问还是哀求,神情坚定地跪在地上,最后一次以儿子的身份与母亲拜别。 而后,他又起身合十行了僧礼,“女施主,贫僧尘缘已了,这便要告辞了。” 说完,便托着钵盂,挎着褡裢,飘然而去。 “奎儿,奎儿,你回来,你回来呀!” 朱母陡然意识到,儿子是真的要走了,再也不会任她摆布,再也不会做她乖巧听话的好儿子了。 她推开下人的搀扶,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但朱奎年轻力壮,她却已年老体衰,哪里能追得上? 追了不过一里路,便在一个岔路口,彻底失去了朱奎的踪迹。 “奎儿,奎儿,你回来呀!呜呜呜呜呜……” 朱母跌坐在地,无助的痛哭失声。 隐在暗处的焕娘心生不忍,有些惶然地询问江停云,“云哥,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呀?” 她不但是厌恶朱奎生性轻佻,□□熏心。还有因着何三郎这个生父带来的心理阴影,对朱奎不乏迁怒之意。 所以她提前求见了无相大师,借披香殿墙上的壁画设下了这个幻境。 原本她是想着,让朱奎也尝尝世间女子所受的苦楚。 可她也没想到,朱奎才二十来岁的年纪,竟然惹了那么多的风流债,还害死了那么多人。 世间所有的幻境,之所以让人恐惧,就是因为幻境里所展现的,都是人心底最恐惧的东西。 朱奎未必不知道,那些被他轻薄沾染的婢女会有什么下场。 只是那时候他只管享受艳福,自有他母亲替他处理好一切后续。 那些苦难没有到他跟前,他自然可以装做一切如旧,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但幻境却最能探查人心,朱奎能骗人骗己,却骗不了自己的潜意识。 江停云摸了摸她的头顶,正色道:“你那个幻境,本来没什么杀伤力。 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全因亏心事做得太多,阴差阳错,被幻境反噬了而已。”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哭得十分可怜的朱母,眼中也有一抹不忍,却仍坚定地开解焕娘。 “至于朱家老夫人,她身上的血气极重,且怨气缠绕,那些怨气里还有几个不大成型的婴儿脸庞。 如此作恶多端,老年孤苦穷困,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你别看她如今哭得可怜,在虐待那些被她儿子祸害的姑娘时,嘴脸不知道有多么狠辣呢。” 只看那些未曾成型的孩子魂魄,就知道朱母定然没少处置怀了孕的婢女。 想到这里,他心底因眼中看到的苦难生出的那一点同情,瞬间烟消云散。 ——如果朱母这样的人都遭人同情,那些凄惨死去的女孩子们,又情何以堪? 焕娘沉默了片刻,拉了拉江停云的衣袖,“云哥,你不是要去京城吗?咱们走吧。” 江停云道:“咱们得先去扬州,给娘送一封信报喜,再听姨丈的安排。” 京城也不是随便去的,若是他贸然行事,坏了林如海的计划就不好了。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先给泰山三郎送个信,邀请他扬州游玩一番,到时候正好一起去京城。 ===== 兄妹二人飘然离去,却不知道江停云的一句“老年穷困”这么就应验了。 朱家家大业大,嫡支又只有朱奎一个儿子。 原本见朱奎虽然荒唐,但也有几分才学和运道,自然没人敢打他们家的主意。 但是如今,朱奎众目睽睽之下飘然离去,眼见是不会回来了,其余族人怎么可能不蠢蠢欲动? 而朱母在伤心了几个月之后,为自己的晚年考虑,也准备过继一个孙儿,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为了便于掌控,她特意选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并让族里做主,花钱买断了男孩儿的父母缘,让男孩儿的父母日后再不能与之相见。 朱母也是顺风顺水太多年,忘了这世间的潜规则。 她自以为得计,却忘了一家子只剩孤儿寡母,与小儿抱金于世又有何异? 从那小孙子被她领回家之后,朱氏族人就隔三差五的,找借口到家她家里借钱。 什么,你说不借? 你一个无知妇人,守着这偌大家业,若不是宗族庇佑,你守得住吗? 你儿子早就出家了,还把自己当举人老爷的亲娘呢? 对族人如此骄横无礼,怕不是还做着诰命夫人的梦吧? 三言两语的讥讽一通,一众人轰然大笑。 朱母气得浑身发抖,却到底认清了形势比人强。 反正等江停云再次听到朱母的消息时,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靠与人浆洗,勉强度日的老妇人了。 ===== “回来了?考完了?” 林如海坐在书房里,笑意吟吟地问他。 “考完了。”江停云忍不住问,“您为什么不问问我考得如何?” 此时此刻,他倒像是一个考了个好成绩,急需向家长炫耀,而家长却故意不闻不问的孩子,抓心挠肺的。 林如海笑道:“你苦读这么多年,若是连个举人都考不上,怕是也没脸回来见我。” 于是,江停云也笑了起来。 ——他喜欢被林如海这般信任。 这一世他是个遗腹子,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亲爹长什么样。 虽然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并不缺父爱,在重新成长的过程中,林如海的确是扮演了男性长辈的角色。 而且男孩子嘛,虽然天性更亲近母亲,却更希望得到来自男性长辈的认可。 他见林如海面前香茶已残,便端起茶壶给他续了一杯。 “我见姨丈心情颇好,可是京城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的确是有好消息。”林如海抿了口茶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圣人本是要大张旗鼓封国师的,但忠敬郡王率一众废太子余党拼命阻拦,此事竟是搁置了下来。” “忠敬郡王?废太子余党?” 这个组合,无论怎么听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有势力有朝气的组织呀。 怎么听林如海的意思,他们在圣人心目中还颇有分量? 林如海知道他对朝堂势力并不了解,便耐心为他讲解。 “忠敬郡王乃是当今圣人第六子,说是圣人的儿子,却是自小跟着废太子长的。” 这位忠敬郡王的生母只是一个宫娥,哪怕生下了皇子,也只得了一个才人分位。 如此低微的分位,自然是不可能亲自抚养皇子的。 于是,六皇子甫一出生,便被报给了安嫔抚养。 只是,无论是生母才人,还是养母安嫔,皆是红颜薄命之辈。 等到六皇子十岁的时候,已经是个连丧两母的有爹孤儿了。 圣人的儿子有好几个,其中长子兼太子是少年夫妻的元后所出,九皇子与十二皇子是心爱的甄贵妃所出。 六皇子既不占嫡,也不占幼,母亲更是不得宠爱,在圣人这里自然就是个小透明。 若不是废太子肯照顾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在险恶的皇宫里,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说。 而废太子谋反失败自戕,牵涉到了巫蛊之祸。 圣人也一度因此,不待见和尚道士。 那慈航普渡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邪法,竟然让圣人迷信至此,一意封他做国师。 对此,朝中大臣自然也有反对的,却因废太子之祸过去不久,大家伙都被圣人杀怕了,不太敢站出来说话。 在这种时候,谁也想不到,一向谨小慎微,遇事能躲则躲的忠敬郡王,竟然联络了废太子的余党,十分激烈地在朝堂上喊出了反对之声。 只要圣人一提此事,他就引经据典、长篇大论、言辞激烈地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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