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里为什么和祂记忆中的阿卡狄亚不一样呢?漫山遍野的月亮草呢?胖乎乎的蜜蜂和圆滚滚的小熊宝宝呢?站在枝头唱着婉转歌谣的夜莺小姐呢? 为什么这里满地荒芜,寸草不生?为什么死寂的夜空中看不见一颗星星,连一阵风也不肯吹拂到这里? 亡灵伊洛斯慌慌张张地飘上雪山,发现那扇总是紧闭的宫殿大门竟完完全全地敞开着,迷宫深处,温暖明亮的窗户被枯藤封死了,塔尖像是一支锐利的箭,冰冷,毫无生气地刺穿夜空。 “……潘?” 曾经祂们相拥而眠的大床上,曾经高大结实的男人如今瘦得脱了相,睡着时抱着祂留下的衣裳,胡茬没有打理,长长卷发铺满了整张床,甚至垂到床角。祂的眼眶已经干瘪了,可是双眼紧闭的时候,依旧有泪。 伊洛斯就站在床侧,这一刻祂才明白那枚指环意味着什么,祂曾经是那么希望祂能遇见更好的,现在祂后悔了,却迟了。 亡灵的眼里淌出血来,祂没有再呼唤眼前孤独的神祇的名字,而是从自己闪亮的蝶翅上抹下一点深蓝色的粉末,涂抹在自己唇上,俯身为沉睡的爱人献上最后一吻。 “伊洛斯!该走了!” 远道而来的月神托特呼唤着祂。 “再见,潘。愿阿卡狄亚圣树长青。” 伊洛斯走了,似乎没有丝毫留恋,因为一切都是祂自己的选择。祂翅膀上的粉末能让潘忘记关于祂的一切,就算祂不这样做,潘也会渐渐忘记祂的,但事已至此,忘得彻底些,更好。 祂生来就是孤独之神。祂曾经向天神祈求让世间信奉孤独的人多一些,可唯独潘,祂不想让祂陷于孤独。 在登上那艘船之前,异乡的神祇托特一直在和祂说话,让祂不要害怕,也许会是一段新的旅程。伊洛斯听了想笑,但祂没有,祂只是垂着头,临别时望了一眼阿卡狄亚的方向。 愿你一切安好。我的挚爱。 为你献上我的一切。 我的,“一切”。 阿卡狄亚圣山上。潘像是做了一个美好的噩梦,醒来时头痛欲裂。 祂不记得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长了,灯盏什么时候碎的,怀里的衣服是谁的。祂起床,迎着晨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明明是只山羊,却慵懒得像大猫一样。 祂好像忽然发现自己疏于打理领地,导致这里成了一片荒原,倒真的应了别人的那些闲言碎语,像个死境。 祂被溪水里的倒影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邋遢流浪汉偷走了祂的脸,总不能是被山野精怪吸了精气吧。潘觉得很不对劲,但祂并没有深想,毕竟这里连鬼都不来,只有祂独自守护着山野和田地。 是啊。一直以来,从天地诞生之初开始就只有祂独自守在这里。明明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为什么,祂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 就像是……很孤独一样。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整理好山野和田地之后,潘开始翻阅一些有趣的书,其中不乏猎奇的、诡秘的、不可说的术法。读到一页有关亡灵船的故事,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指引祂似的,这种感觉让潘格外烦躁,却又移不开目光。 祂读着这个故事,一股莫名的悲伤和愤怒袭上祂的心。祂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开始着手准备劫持亡灵船。 也许真的是最近太闲了。阿卡狄亚安静得让祂感到荒凉。 那艘开往混沌之境的亡灵船,据说只有神的亡灵才能登上。神的亡灵么,在宙斯掌权之后大概已经没有了,但那艘船依旧在行驶。潘是去过混沌之境的,那里面什么都没有,连自己都看不见,像是只有一抹意识残存于世。 既然已经没有新亡灵登船,劫持亡灵船也就没意义了。还不如直接去一趟混沌之境,看看那里现在是不是如书中所说,充满了怨气。 潘的神力无比磅礴,但如今连去一趟混沌之境都有些勉强。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迷宫里躺成了废物,所幸祂还记得去那里的路。祂用力打开“门”,穿过长长的廊道,纠结了一下分岔路口的方向,走到尽头,涩烈的风吹痛了祂长长的角。 无论是什么时候,混沌始终没有改变。 这里没有书中所谓的怨气,因为这里是神之亡灵的归处,自弑成功的神沉睡在这里,一团团白色的光晕漂浮在半空中,恬淡而安适。 只有一个例外。 那是一团白得有些亮眼的光,比其它所有的光团都要调皮,一直在雾中蹦来蹦去。它没有眼睛,也没有知觉,连蹦到潘怀里了也不知道,一直试图越过祂的肩跳到另一边去。 潘忍不住捏起这个格格不入的小团子:“安静点儿,周围都在睡觉。” 那个小团子在祂手里晃了晃,发现没法逃走,气得浑身发抖。 潘发现它是新来的,毕竟它身上还没有太多混沌的气息,这让祂感觉有些好奇。这个不听宙斯命令的神,来到这里还这么不安分,真是不知道该说它什么好。 潘一个不注意,就发现这小团子麻溜地跑了,跑的方向不是别处,而是祂忘记关闭的“门”。 “你想出去?” 光团是无法说话的,问了也是白问。 潘倒是不怕引渡人或者宙斯来找祂的麻烦,这对于祂来说无疑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但祂没有乐善好施的习惯,尤其是对着这么一个小团子,祂为什么一定要带它出去呢? 这个问题让潘很苦恼。 直到那光团漂浮到祂的眉心,轻轻触碰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怎么的。祂觉得这么个小团子还挺可爱的,就当为这片安息地除掉一个祸害吧。 光团跟随潘进入了“门”,来到了阿卡狄亚。明明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它却觉得这个地方好温暖。真不想离开这里呀,它欢快地漂浮在阿卡狄亚清新的晨雾中,在晨曦的照耀下像马上就会消散的露珠。 潘捧住这个小小的,调皮的光团,不知怎的,祂竟然觉得有些不舍。但它无论如何是要去转世投胎的,这种事情是哈迪斯的专长,祂只需要和哈迪斯交代一句就行了。 “要好好长大,知道了吗?”
第51章 乌姆阿里 “……” 米达斯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托特的宫殿已经打开了,灿烂而灼热的阳光从宫门照射进来,那一方纯金的地板亮得刺眼。 米达斯艰涩地闭了闭眼睛,终于有了些活过来的实感。 他的身边,潘还在熟睡。潘,他心爱的帕格诺特,因为左角太长而无法左躺侧睡,只能板正地躺着,脸却无意识地对着左边的他,手也紧紧牵着不放,好像生怕他忽然就消失不见一样。 米达斯想起往事,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抬手挽起一缕乌黑的卷发,短短的,有光泽,他的眼窝深邃,皮肤略硬,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心紧紧地蹙起。 “可怜的米达斯,起来吃点东西吧,你已经睡了七天了。” 普罗米修斯拍拍他的肩,手里端着一碗粥,托特躲在宫门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没敢靠近。 米达斯却听不进话。 他抱着帕格诺特的脑袋闷声哭了起来,那微弱的哭声听起来说不上悲痛,失而复得,却也没有不吐不快的喜悦,只是喉咙里冒出一股没来由的酸涩,像一条干涸的土地上努力流淌的河。 普罗米修斯不忍心看他这样,哪怕他曾经真的是神族,但现在也只是人类之躯,伴生神还未转化彻底,七天不吃不喝已是强弩之末,归根结底,人类是不能不吃饭的。祂不得不将他们分开,潘被新的梦魇缠住了,情况棘手,需要月神托特的帮助。 “你要活活把自己饿死吗?” 死。听到这个字,米达斯才终于有点反应。 他不能死,他要活着。他好不容易才获得转生的机会,好不容易才又回到潘的身边。 他抢过普罗米修斯手里的碗,开始大口大口地进食,他尝不出埃及最美味的锦葵粥到底是什么味道,只是闷头吃着东西,偶尔发出一声艰难的哽咽。 普罗米修斯沉沉地叹息一声,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失了魂的人。也许什么都不说,让他静静地呆一会儿才是最好的选择。 本来以为米达斯躺七天已经算久了,没想到潘睡得更久。米达斯每天乖乖吃饭,吃完饭就守在潘的床边,握着祂的手,将脸贴在祂温暖的手心,祂的手很大,掌心很宽,可以毫不费力地包裹住米达斯的半张脸颊。 “什么时候能醒呀?” “我想你了,帕帕。” “和我说说话。” 此时的托特已经处理好部落叛徒的事情,将那只老狒狒用来杀鸡儆猴了,按理说本来该一身轻松的,可是看着米达斯这样难过,祂神生头一回怀疑自己的决策。秉持正义,信仰真相,可有的时候真相如何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伊……米达斯,别哭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超级美味的乌姆阿里和坚果糖!……你在埃及这些天瘦了好多,是我待客不周了,对不起……” “谢谢您。”米达斯将面包布丁和糖果放在一边,“托特大人您对我们很好,不用说那些见外的话……要这么说其实我才是……给您填了许多麻烦。” “怎么能这么说呢!米达斯!你不是什么麻烦,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我多希望你能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呀,如果能开开心心的就更好了!” 托特咋咋呼呼的,米达斯担心吵到帕帕休息,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手,拿起乌姆阿里示意托特到外面说话。 谁知他的手刚一抽出来,熟睡的帕帕却忽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很多次,这些天很多次这样的时候,最初米达斯以为帕帕终于要醒过来了,喜极而泣,但后来他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其实是他留给潘的一个诅咒。 米达斯为这件事痛哭过一场,现在才能这样安稳地站在这里。他颤抖着唇,俯身吻了吻爱人紧皱的眉头。 “米达斯……那个,你还生我的气吗?” “什么?” 米达斯切开面包布丁,先给托特分了一块。普罗米修斯出去晒太阳,顺便领略埃及风情,没有了这个口福。 “我让你记起以前的事来,好像是害了你啊……”托特端着陶盘,吞吞吐吐的。 “没有。我很感谢你。这些记忆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有了它们,我才是完整的。”米达斯朝祂牵起一个笑容,但还有后半句,他没说——如果潘没有跟着他进入沉眠就好了。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怪不了托特,那种情况下,潘不可能不跟着他。 只是不知道潘为什么在他醒来过后过了这么多天还在沉睡,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发生吗?除了和伊洛斯有关的,难道祂还失去了很多别的记忆,才要用这么长的时间来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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