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抹掉。 不行,不能开立贤的口子。嫡长子的遮羞布还是要保留着的,朝堂要以稳为主,不能冒进。 秦王政赞同儿子的看法: “只是你那些年长的弟妹已经入了中央,再派他们去边陲,怕是行不通了。” 他们已经在中央担任了要职,现在跟人说你得去地方拼搏,然后干得好回来给你封个高官,也不一定能封比如今更高的官职。 所以这招只能拿去忽悠后面那些年纪小还没入朝的,等他们学成出来把人打发去边郡试试。 而且也不是每个秦王都能用这招。 秦王政人格魅力大,能吸引儿女抛弃在边郡自己做主的畅快日子回朝。别的秦王不一定有他这个本事,别是把儿女派出去后就叫不回来了。 虽然可能性不大,毕竟中央对郡守拥有最高任免权。但世界上总不乏例外,朝堂式微的时候就别指望地方官还会听话了。 扶苏倒是给父亲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父亲应该这样想,朝堂式微的时候反正边郡无论是谁当郡守都会不听号令。与其叫外人担任郡守,不如叫自家子孙担任。” 真到了那个地步,自家出的郡守能反过来把没用的君王干掉,自己取而代之,也不见得是个坏事。 总比天子在中央孤立无援,地方上全是外姓人要强。 秦王政:…… 来了来了,又是熟悉的诡辩。 每每和太子谈论这个,秦王政就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他连扶苏这个臭小子都管不住,还考虑那么多干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谁知道后世子孙里会出什么妖魔鬼怪。 扶苏想说的也是这个。 与其把一切都往最好的方面设想,倒不如一切都朝最差的考虑。然后在最差的条件下找点自我安慰,并且多给儿孙留些底牌。 扶苏:我只有一个目标,大秦能够延续下去。 至于是怎么延续的,用什么奇形怪状的办法延续的,那都不重要。 你就说延没延续吧? 秦王政:“……寡人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扶苏乖巧应是,并表示那他自己出去走走。方才虽被王绾打断了,可他看着时间还早,可以在章台宫里散散心。 太子体贴地把空间留给父亲,让他慢慢思考。 桥松和蒙毅都很乖觉地保持缄默,没有打扰秦王政。史官看殿内没有什么乐子了,抱着起居册悄悄跟了出去。 扶苏听到脚步声回头: “史史官跟来做什么?我只是随便逛逛,怕是没什么好记录的。” 史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声称呼顶回去了,他沉默一瞬才感慨道: “太子殿下不愧和太孙是亲父子。” 都爱这么喊他,而且都是故意的。 桥松: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扶苏从善如流地改口: “原来起居郎不喜欢我这么喊吗?” 明知故问。 史官见太子调戏过他之后心情越发愉悦起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过到底没敢叫太子看见,只是偷偷翻的。 这时史官才说起自己的来意。 也没别的目的,就是过来问问方才太子和王绾的交锋。 双方说话有些隐晦,史官表示他只是个单纯的史官,不太懂朝中风云。请太子说详细点,不然他不好记录。 扶苏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怀里的起居册: “我记得,起居册里记录得一般都很简略吧?” 正史又不会给你分析一件事的前因后果,一般都是发生了什么、对话了什么直接用最简单的字句记录下来就行的。 如果谁和谁的对话没讲明白,信息量很大,史官一般也不会去管。反正他如实记录了,感兴趣的人自然会自己去琢磨。 所以史官跑来问这个,纯粹就是自己吃瓜没吃明白,跟他的记录没关系。 史官装傻充愣: “太子是嫌微臣记载得太详细了吗?可不是您说要事无巨细都写下来的?” 他可是连王上每顿吃了什么都写了,偶尔有空还会去问问厨子某些菜是怎么做的。 之所以会这么积极,主要是作为史官,他看多了史书,太懂闲得无聊琢磨史书的人都在想什么了。 比如他以前看周天子的记载,就很好奇周天子每天吃什么用什么。但一般的记录只会写东西的名称,不会写做法,想了解做法还得多翻一些别的记载才能得知。 周天子哪有他们王上英明神武,后人肯定对王上比对周天子更加好奇。他身上肩负着很重的担子,务必要把王上的一切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顺便在起居册上留下自己的姓名,告知后人这些事情都是他史菅记录的,他要借此万古留名。 比如方才这段对话,他就可以给自己加戏——太子问起居录,起居郎菅曰:“事无巨细,皆已记录。” 是的,他还能借此强调一下他的名是“菅”,不要总是只记得他姓史。 菅,一种野草,叶子尖而细长,能开绿花,结褐色的果实。草菅人命的那个菅,读间不读官。 说起来他爹为什么给他起这么个名字? 扶苏没有点破史官的小心思。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散步时便随口替史官解惑了。史官重新拿了张纸做记录,这可都是他写自传的素材。 正史隐晦不要紧,可以去看他的自传,保证分析得清清楚楚。不好说有多透彻吧,反正太子说的话他都会写上,太子隐而不谈的他也没办法。 等扶苏回到正殿时,史官也满载而归。 秦王政已经从扶苏的诡辩里绕出来了,正在处理奏折。他没提之前和儿子聊的那些事情,只招呼太子过来干活。 今日份的偷懒已经偷过了,下面该老老实实干活了。 次日朝堂上,秦王政正式宣布了任命李斯为右相的旨意。这意味着王绾卸任,目前恢复了白身。 众人意识到昨日可能发生了什么,但当庭不好打听。而且王绾哪怕卸任也是有功于社稷的,王上没有鸟尽弓藏的意思,另赏赐了一些东西。 看样子后续还会给王绾一些别的职位,只不过肯定比不过相国就是了。 官职升迁黜落都是非常常见的事情,有人爬上去就会有人摔下来。大家也没觉得王绾丢了相位就等于丢了一切,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跑去落井下石。 只是王氏难免门庭冷落,李氏则乘风而起。 这次的朝会上,御使大夫冯劫还提出了另一件事。 吕雉的强势崛起给了冯劫危机感,不过吸取王绾病急乱投医的教训,他没有轻易提什么要命的建议。 所以冯劫只是询问王上: “如今六国尽归秦土,王上可要就此称帝?” 天下间的诸侯国已经不剩什么了,几乎就剩个巴掌大的卫国。卫国一直没什么水花,除了出过商鞅和吕不韦之外,就是个透明人。 上辈子始皇没有灭卫,是扶苏灭的。不过卫国存不存在都不影响天下一统,毕竟它实在太微小了。 冯劫也忘了这小国的存在,在他看来战国七雄就剩个秦国,那秦王称帝不是理所应当? 秦王政却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在思索什么。 冯劫福至心灵: “若王上不急于称帝,那是否要举办典礼,庆祝四海归一?” 这次秦王政点头同意了。 他方才没有同意,是想起了百越。 百越占地面积极广,且和西域、漠北不同。百越部落的先祖也多是中原之人,是当初被灭国的越国公子发展起来的。 既然是周朝后人,那百越自然也是天下领土的一部分。 当初大禹划分的九州不包括百越区域,但秦王政想要打造超越前人的功绩,怎么可能只满足于古已有之的九州呢? 赵佗和尉缭在百越发展得还不错,已经拉拢了大半越人。在他们的协助下,两年拿下百越应当没有问题。 再等两年而已,他等得起。 扶苏提议收拢百越地区主要还是以怀柔的手段为主,强行征伐损失太大。这两年里正好可以叫九州休养生息,顺便平一平各地的不满之声。 关中已有的数项地方福利,目前还没能尽数覆盖到天下。官学只开到了韩赵,基层医疗更是只有秦地能够享受,驰道等基建设施也同样就修了一部分。 需要做的基础建设多如牛毛,正是得慢慢梳理的时候。 哪怕不提这些,光是推行各项大一统政策,也需要花时间。虽然之前已经随着不断灭国在各地试点推行了,但距离全境施行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扶苏说道: “给齐地两年时间适应新的度量衡语言文字,两年后他们应当也习惯了。到时候再下旨强硬推行,再敢有意见的便是乱党。” 希望齐人能识趣一点。 毕竟其他几地大多都认命了,齐人要非得学着楚人不服管教,大不了在齐地也来一场剿匪运动。 现在关在陈县的依然还是楚侯和魏侯。 楚侯短期内是别想出来了,魏侯则纯粹是被信陵君的家眷给坑了。 之前说过信陵君的门客张耳宁愿被抓也要跑去贴身保护他的家小,这个张耳是个人才,很能折腾。 张耳就觉得,凭什么让魏王假去当魏侯呢?分明在魏国最得人心的是信陵君啊! 之前魏侯一点都不配合,还跟着楚侯搞小动作,简直自寻死路。这就是信陵君家眷的机会,抓住机会把魏假拉下去,让魏侯之位落在信陵君一脉也不错。 结果就是魏地的人都已经老实了,魏侯自己却因为有前科被多关了一段时间。不仅如此,好不容易挨到秦人不再防备他跟着楚侯一条路走到黑,又蹦出来个比他更识趣的魏国宗室跟他别苗头。 赵高就开始左右摇摆,做出一副今天觉得魏侯挺好的、明天又觉得信陵君后人也挺好的模样。 他就是故意的。 王上和太子又没发话放他们出来,他赵高可没那个资格做主。所以先拖着,让两家自己互掐去。 楚侯原本在一心一意地琢磨该如何联络到反秦复楚的势力,没成想隔壁邻居那么闹腾。 和唱大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时候一天能闹两场。由于楚侯不听话,居住的宅院不算很大,他的起居之所就离那头有些近了,总能听到那边的动静。 总之,很吵,非常吵。 吵得楚侯头疼,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一开始楚侯还忍着,时间长了根本忍不了。谁能受得了邻居见天地闹矛盾,很快就从双方互掐变成了三方互掐。 这里头当然有赵高故意挑拨,不然一群体面的贵族王侯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副不顾颜面的样子。 罪魁祸首张耳倒是没有在陈县留下。
305 首页 上一页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