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憧憬地看着柏石:‘兄长瞧瞧你这对侄儿,我看到他们两个就想起当年的兄长与我一般。兄长一生奔波于江湖,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享受天伦之乐。弟弟就想着,当年长兄待我如父待子,而今这两个侄儿也当奉伯父如奉亲父……’” “柏石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个他曾抱在怀里、背在背上的弟弟,这个寄托了他此生最美好愿景一辈子生活安稳顺遂的弟弟,他怎么从未发觉,这个当年乖巧可人的孩童,长成了而今令人痛心疾首的恶徒呢?” “柏石没有再寒暄什么,直截了当道明今日上门而来的目的:‘收买官吏、强占良田、欺男霸女、把持地方诉讼、买/凶\杀/人、抢夺他人财物、抢占他人祖宅,甚至还敢冒险进犯武林,逼迫他人,偷习武学……仗着我的名头,我又算得了什么?你怎么敢?’柏石大侠的声音铿锵有力,越数这些犯下的罪孽他就越是心寒,这么多这么恶劣的罪竟然能是一个人犯下的,他对弟弟亲口说出最后判决,‘你应当赎罪了。’” “弟弟的脸上空白了一会儿,而后便是当庭嚎啕起来,说自己知错了,不该贪心不足,求兄长看在早逝的爹娘的面子上原谅他……” “柏石沧桑的脸上扭动着一丝动摇,却又消失无踪,道:‘我会与你一同向那些遭难人家赎罪的。’” “弟弟面露不虞,但他哪里能够抵抗强大的兄长,只能期期艾艾应是,又回身去桌上倒了杯酒,膝行过来奉给兄长,以向兄长认罪认错。” “柏石欣慰于弟弟的坦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于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叶白与罗玄两少年人已经被忽视很久了,但对柏石大侠的武力信任无比的他们并不觉得柏大侠的弟弟能够翻出什么风浪,两人都在吃吃喝喝。” “叶白咽下嘴里的鲍鱼,放下干净的贝壳,转而去夹蘑菇与鲜笋:‘好久没吃到这些啦……话说赎罪是要怎么赎?’”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脆响,柏石手中的酒杯砸落在地,碎裂开来。” “‘你、你……’柏石捂着丹田指着弟弟,满脸不可置信。” “弟弟缓缓站起身,拍拂膝下灰尘,抬起一张冷漠的面容,与边上他那对儿子脸上的漠然如出一辙:‘化功散。听说味道不错,兄长觉得如何?’” “他伸手一抽,拔出桌上那柄兄长的佩剑,挽了个剑花,将剑搭在兄长肩头:‘罪?何罪之有?为何要赎?兄长,弟弟一直敬仰你的武功高强、德高望重,我只是借此捞一点好处罢了,你却要问罪于我,你唯一的亲弟弟!’” “如此变动只在瞬息之间,叶白与罗玄都已放下碗筷,手扶剑柄,但还记着先前柏石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的话,没有即刻出手。” “弟弟并不把兄长带来的两个乳臭未干小毛头放在眼里,兄长都被他轻易压制了,还有谁能拿他怎么样?” “柏石虽因着那化功散,内力散尽,但他多年来剑术经验、武学眼光也非偏安一处的弟弟可能比拟的。” “只见他忍耐住脏腑受损的痛楚,动手出招,二两下便成功夺回自己的剑,可他猝不及防下接了一掌,‘哇’地喷出一大口夹杂内脏碎屑的鲜血。” “弟弟原本清秀的面孔此刻显得有如厉鬼,暴戾狠毒:‘你没了内力,而我有,认清现状吧!’” “罗玄焦心不已,搀扶住重伤的柏石大侠,问道:‘柏大侠可需要我们帮忙?’” “叶白肯定道:‘放心好了!用不着我们。’” “柏石冲他们扯出一个笑容,咽下喉中血液,神色一肃,提剑再次迎上弟弟。” “失去内力的辅助,他的剑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但这还是陪伴他大半生的那柄剑,他对这把剑无比熟悉。既然碰不得掌,他便避开掌,冲着暴露出的空门去,剑冲着手臂去、冲着身躯去、冲着穴位经脉去,剑势越来越沉,这毫无内力者的剑招竟打得身怀内力的对方左支右绌,疲于应对,慌乱之下,柏石的剑身击打成功卸了对方的四肢关节。” “柏石抹去嘴角的血痕,越过那两个吓得抱在一起瑟缩的侄儿,到另一桌找出那壶加了药粉的酒,捏开弟弟的嘴强行灌下。” “叶白为方才柏石大侠的出彩应对大声喝彩,罗玄呼吸急促,脑海里还在不断一次又一次回忆着方才柏石大侠的‘扬长避短’、‘灵活应对’、‘以弱胜强’。” “罗玄此刻终于更深刻地理解叶白曾经指点他的那句话——执剑人要懂自己的剑,知道硬碰硬会断就别碰,学的剑术也不能白费。” “好!”听众们也如叶白,为柏石大侠哪怕失去内力、身受重伤落于下风也能凭借自身经验反制住恶徒大声喝彩。 “柏石拎着武功尽废的弟弟去找受害人家赎罪,临走前,将自己对剑术一道的理解与经验交托给两位用剑的少年人:‘我这一生未收徒,也无子,你们既然得我教授,便要答应我,此生不可行不义之事,为无德之人。’” “罗玄拉着叶白对此发了誓,向柏石大侠行了半师之礼。” “两少年离开后,叶白对罗玄道:‘那人所犯的罪里不是还有一条杀人罪吗?赎罪的话,会不会需要杀人偿命?’” “罗玄默然,他也不知道柏石大侠会带他弟如何赎罪,但那是他亲弟,他真的能够狠得下心让他弟偿命。” “罗玄猜测道:‘或许,柏石大侠会用他自己的命,替他弟偿还?’” “‘一条命够还吗?’” “罗玄汗颜。” 这就完了? 所以柏石大侠到底偿命不?那个奸恶小人弟弟到底偿命不? 莫大师兄的弓弦轻轻颤动起来,幽幽的胡琴声飘起。 琴声没飘多会儿,便突然断了。 刘正风摁着师兄的弓弦与手,怅然不已。 说书的第一段暂时结束,众人散场,各自回去用饭。 小慕容惜生二人一路到家,在慕容宅门口作别时,李观鱼问了声:“拿得住吧?” 西门吹雪颔首。 小慕容惜生不知道师父与西门叔叔在说什么。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大人们之间经常有她听不懂的谜语。 西门吹雪脚步从始至终都沉稳如常,直到他站到住处的门口,停下脚步。 “出来吧。”!
第84章 京城图6·三座冰山 西门吹雪的耳朵轻轻一动。 出现的脚步声陌生中有些微似曾相识。 “西门……师父。” 西门吹雪转过身,面前不远处立着一个女子:“曲无容,我没有收过徒弟。” 一袭柔软的白绸裹住女子浑身上下,手足面目,都藏在白袍白巾里,连眼睛都瞧不见。但哪怕轻纱遮面、白衣罩身,也无法掩去她通身如冰雪般冷彻高洁的气质、风华绝代的身姿。 曲无容垂首:“你引我入剑道一途,于我有半师之恩。你虽不曾收我为徒,但我也当奉你为师。” 西门吹雪没有应下所谓的师徒名分,而是凝视着曲无容的袖口,那里偶然间银光一闪而逝,那已经不再是石观音所传授的银刀了。他突然道:“再过二十年,你剑法或可有成。” 曲无容道:“如今没有人教我。二十年后的我来,是来找如今的你,还是二十年后的你。” 西门吹雪的眉头此刻竟然略微蹙起,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遇到犹豫的时候。 西门吹雪当然能够看出曲无容的天分,也正是她出人意料的天分,使得西门吹雪当初那剑没有刺穿她的心脏。 曲无容,这个刚从刀途转入剑道的人,西门吹雪已然从她身上看到了尚且浅薄却真切的剑意。 她将是二十年后的又一位成长起来的对手。 除开身为剑道一途唯一知己的叶孤城,曲无容这样的同道者,也是西门吹雪所认可、所期待的对手。 西门吹雪道:“二十年后你来,遇到的自然是二十年后的我。除非我死在今年这场决战中,那我便永远是二十年前现在的我。”他顿了顿,又道,“可惜你我道不同。你并不需要我的道。其实你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道。” 曲无容悟性绝佳,就如当年的西门吹雪,已然很快就初窥自己的剑道。 于她而言,当初西门吹雪那一剑已经将她领进门,师父领进门后的修行本就只能靠个人自己,因而她其实不再需要什么师父了。 曲无容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即使有人教我,我也不会更快长进,不能更早去找你?” 西门吹雪道:“除了闭关自己领悟,我还出门寻找合适的对手。” 曲无容领会到西门吹雪的意思了。 就如而今的西门吹雪一般,剑客的前行之路上,与同道者们交流彼此对剑道的领悟也是上行的梯子。 而剑客们之间的交流,自然便是决战。 剑与剑的交相辉映之中,剑客们便能体会到彼此的道。 相近层次的剑客之间的交流,更能理解对方的道,更能成功接受启发,印证、完善、促进自身的道。 曲无容明白了。 如果她想要更快成长起来,成长到足以成为西门吹雪决战的对手,那么她就要开始寻找自己此刻的对手了。 她既然领会到西门吹雪的指点,便不再多说什么无意义的废话寒暄,干脆利落地作别依旧是奉师之礼。 西门吹雪没有再说什么, 推门进入身后的大院。 目送西门吹雪离开视野的曲无容却没有走远。 她小臂轻轻一抖, 手腕一翻,袖口蹿出一道银光握在手中,这是一柄与她先前的银刀差不多长度的软剑,剑锋寒芒逼人。 “若非宵小之徒,出来一见!”她冷声道。 忽然,她眸光一凝。 那道隐秘的气息正要退去—— 何方宵小,竟敢来犯! 被发现也不肯露面与她在此一战! 曲无容提剑拧身,身形不断留下残影,迅速向那个方向追去。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要来找她剑道半师的麻烦! 追了一段,曲无容发现那道气息似乎原本只打算绕开她,并不是要就此退去。 这是冥顽不灵之徒,非要叨扰院中的西门吹雪了。 曲无容牢记自己欠了西门吹雪的恩情,引她入剑道的半师之恩,还有方才指点她接下来路途的恩情。 她实在是一个冷傲孤僻的人。她不愿欠任何人。 但她此刻正欠西门吹雪的。 曲无容还是一个倔强而骄傲的人。 因而她此刻下定决心,虽然她还无法报恩,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眼前就有个她能出手略尽弟子心意的契机。哪怕西门吹雪并不把这个鬼鬼祟祟的宵小放在眼里,她也要主动为西门吹雪代劳,扫清这些扰人清静的魑魅魍魉。 曲无容加快速度,很快追上了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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