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处水榭是四下通透的,虽离得远了些,但多少也能看到亭中两道身影各自落了座。” “湖面上的轻风吹拂,水榭四面垂挂的轻纱飘荡。” “沈素紧紧盯着那边,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水榭中两人的面容。” “只知道他们似乎在用餐。”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站起身,走到另一人那边俯下身,可能是那恶少又在对格致说些什么挑衅辱骂的污言秽语。” “那恶少倒退几步,倒下去了?” “倒下去的!” “发生了什么?真是那恶少忽然倒下去了吗?”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还是那恶少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忽然间中毒,腹痛倒下去了? 再是如何猜测假设,听众们怎么也不敢往最是令人胆寒的那个方向想象。 “这边宾客中,那恶少带来的那些男女跟班们当即大呼小叫起来,一群人乌泱泱挤上水上廊道,往亭榭那边赶。沈素也不假思索便跟了过去。” “一到达水榭,沈素还没绕开轻纱,便先听到清脆两声扇巴掌的响,后听见一道嫌恶至极的唾骂。” “沈素急急撞开轻纱冲进里头去,就看见满目淋漓的鲜血,而格致正一脸恍惚醒转的神情,摊着一双满是鲜血的手,被人劈头盖脸地怒骂。” “而边上一群人围着的恶少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群跟班轮流捂住某处伤口,试图止住鲜血,却好似已经迟了。” “一位公子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到恶少的鼻下,不多时猛地一缩手,重重摇头,像是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别离。” “一位姑娘白着脸痛哭出声,旁侧的另一位公子抖着手轻轻拍抚她的背脊安慰她。” “那个一直叫骂的公子‘哇’一声哭了出来,手指直挺挺指着格致的鼻子道:‘你个凶手!他再是顽劣,也就是孩子心性好玩闹罢了。再是如何,你也不该动手杀害他啊!’” “此言一出,沈素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可能,格致怎么可能会冲动杀人!” 全场霎时一片哗然。!
第66章 说书6·洛阳图12·尾 “这些公子姑娘家都死死盯着格致,说要将这个可恨的杀人凶手抓起来!” “坐在轮椅上的格致显得很不舒服的样子,许是被手上身上地上满目的嫣红鲜血刺激到了,紧紧皱着眉,神情痛苦,摇摇欲坠,好似还头晕目眩的。” 伯安道:“他这么见不得血,却还是肯为真相破案奔波。” 燕南天道:“就如陆小兄弟曾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格致又何尝不是位侠义之士呢?” 许多学子都记下了这句话,细细咀嚼。 倘若将之换作“君子”,又何尝不也是贴切的一句呢。 “沈素扑过去挡在格致身前,不让他们越过自己去伤害格致。” “他焦急不已,却不能大声为自己敬重的挚友辩驳什么,此时此刻面临千夫所指、百口莫辩的局面,他无比痛恨自己为何天生口不能言。” “两个公子冲过来压制住他,剩下的人也逐渐逼近他试图护住的身后人,而廊道的另一头又有其他人往这边过来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住他,一瞬间都要绝望了。” “千钧一发之际,被牢牢钳制住的沈素看到格致不知做了什么,自轮椅中飞出几样机关,这是他从未在人前动用过的。” 嚯! 轮椅中的机关! 燕南天眼中异彩连连:“这轮椅该不会是出自那些机关大师之手吧?亦或者唐门等暗器世家所做?” 存中激动万分:“早听说江湖武林人士可飞檐走壁,暗器出手则天女散花,上刀山下火海都轻而易举!” 燕南天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略略抽搐:“武功……并非仙术,没有那么夸张、额,大多数人都达不到沈兄所讲述的程度。” 沈兄这话就好比一个文人,幻想武将全体都该必备七进七出技能。 可他刚想否定,却又真的想到能够与沈兄话中对应的武功。 轻功是大多数江湖人都学过的,但大多数江湖人也就是腿脚快些罢了。 而有些武林中人却以轻功高超闻名,比如盗帅与偷王,再比如—— 居然能在天上飞的陆小兄弟! 这或许就是沈兄以为的,有如神仙之法术一般的武功吧…… “机关卷落水榭围在四面悬挂起的缠绵轻纱,掀飞屋顶上成片成片的瓦。正当众人被如此惊变转移注意之时,便听扑通一声落水声,水花四溅。” “再往水中看去时,水面碧波荡漾,涟漪层层,逐渐平静。” “格致连人带轮椅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错愕过后,在场的人慌作一团。” “俯在恶少身上的一个公子起身喝道:‘那恶徒畏罪潜逃了!’” “可另外几人却不这么认为:‘四肢健全的人都不一定学过凫水,他一个腿脚不良于行的残废跳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这只怕是见无可逃,自寻死路自我了断了!’” “于是当即遣人在湖中打捞,整整数个时辰,却也不见预想中应当见到的那具尸首。” 这是怎么回事? 格致怎么不见了? “会不会是有人在水下接应,将他救走了?”义博这样猜测。 有道理,有可能。 不然好端端那么大一个人,下了水又不会融化,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跟随格致一行人来此的沈素也遭到盘问。” “他指着自己的嗓子先是摇头。” “对面问话的人低着头边问话,边执笔要做记录,根本没看到他的动作:‘快说话,老实点!’” “沈素只好张口努力出声,喉咙却只能发出气声,对面问话的人一抬头,就看到他努力做口型,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 “最后,经由纸笔对话,表明自己对案件确实一无所知后,沈素到底还是被释放走了。” “他临走前一步三回头,看向漂着小船四处打捞的湖面。” “当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在路上,恍惚中好似眼花,一瞬间似乎看见格致的侧脸从某座酒楼的一楼窗口一闪而过。” “但等他追上楼,又没找到想见的那个人。” “夜晚,沈素原本辗转反侧,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觉,却在不知不觉中陷入迷迷糊糊之中。” “睡梦里,依稀听见熟悉的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 “在浅浅的梦中,他好似获得了与常人一般无一的说话能力。他仿佛又回到那座凌乱的水榭中。而这次,他终于能开口说话,终于能够亲口为挚友说出支持的言语。” “他说自己相信格致没有冲动杀人,也相信格致没有畏罪自杀。” “他想,格致这样一个追求公理与正义的人,能吹奏出涤荡心灵乐曲的人,怎么会草率而轻易地取走人宝贵的生命呢?” “而后,当他沉浸到更深的梦里时,一支悠扬的叶子曲在夜色中吹响,轻灵而超脱。” 听众们都为之动容。 子瞻泪眼汪汪地握住弟弟手臂,倾诉内心感怀:“一定是格致回来了吧!他还吹叶笛给沈公子听,沈公子一直想听的。”子由安抚地拍拍兄长的手。 伯安疑惑道:“沈公子该不会真的梦话说出声了吧?” 次公笑眯眯道:“也或许,格致从他的口型读出了他的心声。” “这孩子,可真是赤忱之心一片啊。”老学正轻捋修长美须,如此感叹道。 “清晨醒来,沈素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心绪平复许多,不再那么彷徨。他是相信格致的,他相信格致一定还活着,且一定有办法解决当前的困局。” “然而隔日,沈素却听闻恶少被杀案件的凶手落网,据说已经被人当街抓住,押送去衙门即将接受审判。” “沈素大惊失色,连忙匆匆赶去衙门,艰难拨开挤挤挨挨的围观人群,钻到最前面。果然,他终于见到令他牵挂在心的挚友了。” “格致坐在公堂下的地面,上半身挺拔直立,面对指认者们居高临下地谩骂,却丝毫不显恐慌失措之态。” “堂上端坐的知县大人正是此前一案中死去的青楼东家的三弟。” “‘肃静,’知县大人重重一拍惊堂木,转而询问格致道,‘疑犯,现如今你可还有话为自己辩驳?你是否认罪?’” “沈素终于等来了挚友久久未开的口。” “格致执礼道:‘回禀大人,在下有话要说!’” “获得知县允许的示意后,格致便发言道:‘前日案发后,在下差点就要被在场那些人强行扣上罪名抓起来。而当时的局面对在下十分不利,在场的人里,大多数都是意图置我于死地。’” “‘且一旦被抓走关押起来,也便失去了调查真相的自由行动能力。’” 务观道:“原来如此,所以当时他才没有想着与他们多作纠缠、辩白什么,而是当机立断逃走去查案。” 平仲颔首:“只要格致找到证据,查清案子,便可掌握主动权。这一日突然被抓,只怕也是他故意当街自投罗网,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押送衙门,吸引更多好奇或愤怒的民众来公堂上围观,充当另一伙势力,平衡压制气焰嚣张的跟班们与恶少家人们。” “于是他就扰乱当场,并趁机跳湖,从水中游泳离开。” “而后,他便走访了恶少常去的酒楼等地,趁着案件的消息还未在民间传开,先行一步调查。果然如他所料,恶少平日里在外显示出的,与那些跟班之间的畸形扭曲关系早已人尽皆知。” “而后,他再趁着凌晨人最困乏的时刻潜入灵堂,于黎明时分检查了恶少身上的伤口。” “那伤口虽然乍一看似乎只有一道口子,实则细看就会发现是好几道凌乱的创伤叠在一处,且每道创伤都可根据仵作验尸的经验,轻而易举便能分辨出是应当不同几人下的手。” “且还有一点,那几道伤口依据刺入的路径与位置来看,并非自行持握凶器刺入,也并非自斜下方刺入。” “而不良于行的格致全程都不曾站起身过,那些伤口的位置与路径就排除了他动手行凶的可能。” “‘再有,’格致道:‘如果当时水榭中那大量的鲜血并非人血,那么也可证明,当时那般场面的真相根本就不是明面上的那样。’” “闻言,知县大人当即遣人去探查,回禀的人果然道那些鲜血还未清理完全,在场的大量鲜血基本上是鸡血,仅有一块地方的血有人血。” 平仲叹气:“是以仵作实在很是重要,在宋大人的《洗冤集录》横空出世之前,又有多少冤假错案曾经发生。”
113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