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叔叔就在这家医院工作,听他说清水老师平时除了医院就是回家,别说出去那啥了,连天都很少聊,你懂的,很多时候升职靠的还不是上面?” “他大学到博士阶段都专攻脑科学诶,为什么现在再肝胆胰工作?” “都是外科,不分家吧哈哈哈。” “嘘,老师进来了......” 清水善假装没有听到上述言论,按部就班为同学们分配了各自的医疗组和一些注意事项,一些琐碎的事情交代下来也挺废功夫,等他终于从年轻的面孔中脱身的时候手机早就被手术室的电话轰爆了。 无奈地看了眼被他弃之不顾的金属箱子,看来只能等做完手术之后再理会它了。 这么一等竟然就到了半夜,连轴转了三台Whipple的体力消耗惊人,清水善自问不是那种坚韧强悍的类型,回到休息室倒头就睡,甚至连晚饭都不愿爬起来吃。 梦境中的画面杂乱无章,一会儿是手术台上腹腔镜里血肉模糊的病人的腹腔,一会儿是他在实验室的工作台上测算数据,过了一会儿画面又成了早上看到过的新闻中被枪击中的路人的痛苦面容,画面失真好像老式的电视机,但清水善没由来觉得自己才是身在屏幕里面的那个角色。 在将醒未醒的边缘,清水善再次见到了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 “终于来了啊,计划的第五阶段......” 和之前的缄默不同,这一次他听到了这个古怪男人的声音,直觉告诉他这应当是个很少年的声音,但是实际听上去却在惆怅和如释重负之间徘徊。 什么是第五阶段? 清水善正要询问,湿冷的风却糊住了他的嘴巴,一张口就是涌进喉头的漩涡,令他无语可言。 “真好啊,这种感觉,仿佛即将回到故乡。” 黑衣男子又说话了,他转过身对着清水善,但这句话却似乎并没有准确的倾诉对象。 不妙的感觉笼罩了清水善,他预感到这个男人接下去的动作,本能向前伸出手,但是对方比他更为迅速,在清水善摸到他的衣袂之前他便如一片枯萎的落叶,随着高楼上的呼啸的飓风飘落。 织物的粗糙触感在清水善的指尖一瞬而过,他眼睁睁看着这种诡吊的死亡再次上演,心脏在轻轻抽痛一下之后传来被攥爆一般的痛感,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急性心梗的病人语焉不详的描述。 黑暗中,清水善睁开眼。 上铺传来轻微的鼾声,病区值夜班的同事睡得正熟。 清水善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他想去倒杯水,现在他的嗓子又干又涩,但是双脚落地的时候却不自觉地拐了方向来到值班室小小的写字台边。 那上面放着早上他带过来的箱子。 咔哒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房内格外清晰,清水善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又亮起写字台角落里的台灯。 昏黄的光照亮了一方天地,箱子里的东西一览无余。清水善拿起最上面的信件,拆开,随即瞳孔骤缩,他一层层翻阅着箱子里厚实的资料,越是继续,越是皱眉。 不是东大给他的回信,这些信件,这些资料,这个箱子,来自横滨。 这是一份遗产继承文件。
第2章 散落各处的房产,各种公司的股票产权......以及—— 横滨内外商贸株式会社的继承权。【注1】 “舅舅?”清水善愣愣地看着遗产继承书中与自己身份相关的亲属称谓,这两个字眼过于陌生以至于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文字识别区域是否出现了问题。 在他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人生中,别说是舅舅了,就连“父亲”“母亲”这种常人应该配备的亲属关系也从未出现过,唯一与他有联系的,只有一位非亲非故的“老师”而已,但这位老师与他的缘分寥寥,短暂的相遇后便已是生死相隔。 清水善收起疑惑,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中那叠资料上,透过纸面,他能读出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大概身居高位重权在握,他所拥有的横滨内外商贸株式会社进项丰富,公司内职员众多,竞争激烈,内有不稳定因素企图谋权篡位,外有其他会社虎视眈眈盯着想要吞并,内忧外患,不胜其扰,而“舅舅”本人因为疾病力不从心,所以打算将他毕生所有转赠于世上唯一的亲人,律师处理好了一切事物,只需要清水善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份遗嘱将即刻生效。 不得不说,撇开突如其来的亲缘关系,清水善十分乐意接受遗嘱为他带来的财富,毕竟按照正常人类的思维方式,哪有人会不喜欢钱呢。但是遗嘱中有关横滨内外商贸株式会社的描述,令他感到某种诡异的违和,说不上来,但就是本能觉得不对。 就在此时,休息室的值班电话响起,清水善从思考中回神,与他同处一室的同事也从睡梦中惊醒,对方坐起身,迷蒙中扫视了一圈,瞟到了清水善,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你还在啊。” 清水善看着同事穿反了左右裤腿也要奋力爬起的身影,努力成为“正常人类”的雷达动弹起来,“我去吧,你继续休息。” 同事闻言,重新缩回被窝,昏黄的光线中,清水善看着对方在睡梦中扭曲的感激表情,毫不怀疑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对方能当场表演一个桃园结义。 清水善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将那叠遗嘱重新归位锁上箱子放好,打开休息室的门走了出去。 走向急诊诊室的中途他大约了解清楚了情况,热心市民在夜游东京湾的时候发现了一具被倒卡在大坝一侧的“尸体”,嗯,按照那位市民当时所见的场景,判断其为“尸体”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等他联合过路行人和打捞队伍将这具“尸体”捞上来的时候才发现这竟然是个还在喘气的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少年,热心市民做了简单的溺水救援并将他送到医院急诊,急诊医生除了维持生命体征外还做了全身检查,发现他的肝脏有轻微挫裂伤,于是立刻喊了外科的急会诊。 “CT上看没什么大问题,不需要急诊手术,当然,得密切关注他的心率和血压,以及绝对制动。”清水善着重强调了“绝对制动”四个字,在来的途中他也莫约听到了护士姐姐们的八卦消息,这个病人在救护车上还囔囔着自杀啊死亡啊之类的话题,保不齐一会儿镇静的效果过去他还打算满医院蹦跶寻找下一个自杀时机。 “好的,清水医生。”急诊医生在电脑上打下医嘱,“您是现在去看一眼病人还是......?” “嗯,我现在过去。” 听急诊医生说,落水少年被安排在了单人的留观室,一来医院怕他精神状态不稳定可能会受其他病人干扰或打搅其他病人,二来少年身上留存的衣物貌似价格不菲,看上去多少也算个富家子弟,不至于付不起医疗费。 但是推开门之后的场景还是令清水善眉头一皱。 明明已经注射了足够他熟睡一整夜的镇静药剂量,但少年此刻正活蹦乱跳地将身上连接的心电监护一一扯下,保不准再迟一点他就会悄无声息地混入急诊大厅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我在门口都听到了,既然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哈~”少年吊儿郎当地赤脚蹭着地板,欲盖弥彰地将乱做一团的导线一股脑塞进被窝里,“费用的话一会儿给你个电话,找这个人要。” 看清少年的面孔后,清水善一时慎愣。 一样的肌肉走势,一样的骨骼形状,一样乱七八糟的茶色短发,哪怕性格和年龄都不尽相同,但是这张脸竟然和他梦中的奇怪男人如此相似! 昨夜的记忆百转千回,清水善的面容上却没有显露半点端倪,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信步在留观室内四处闲逛,手里不安分地拨弄着医疗器械,又时而困惑地碎碎念。 “哎?这是什么东西,嗯,好像在电视上见过......哦哦哦那种刺啦一下放电的设备吗?” “......充电完成......请按黄色按钮准备放电......” 电子女声响起,清水善如梦初醒,在少年的手指触碰到设备上的黄色按钮的前一刻猛地冲上前将对方一把推开。 推搡中二人齐齐倒在了床上,没有得到下一步行动指示的设备在“滴”地一声后播报“放电失败”重归寂静。 清水善轻轻吁出一口气,双手却依旧钳制着对方的双臂,如果他没有及时阻止少年按下按钮,对方大概真得进一趟抢救室。 “这个机会是不是很棒。”清水善思考着该如何教育少年,对方却抢先开口了,没头没尾的,让他不明所以,抬眼的时候却瞥见了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带着与之年龄不符的轻蔑和鄙夷,明明应该冷得刺骨,却像一壶滚烫的水浇在清水善的心头。 “进门的时候你就在这么看着我了,很中意这张脸吗,这个距离怎么样,要不要再近一点呢——医生?” 清水善自问将窥探的视线隐藏得很好,没想到只是短暂一瞥也没逃过少年的眼睛,所以现在这个姿势算是对方的赏赐? “医生,你的心跳变快了,只是一张脸而已,看起来你天生有那些游荡在黑暗中的‘鬼’的基因呢——还是说......工作场合会让你更兴奋?” 不,明明没有。清水善在心中否认了少年的说辞,呼吸可以在分析现状后根据人之常情作伪,但心跳不行,除了进行什么剧烈活动,他的心跳数十年如一日如老僧撞钟般平和稳定。 “别抓这么紧,我不跑了,行吧?” 少年的气息离自己很近,苍□□巧的面孔如一张放大失真的画卷,清水善觉得自己颈侧痒痒的,还有点湿润,他匆忙松开手,意识到了自己眼下的行为并不符合普通人的社交礼仪。 “对不起。”原本的训斥竟然兜兜转转变成了道歉,清水善在心中复习着医生必学的人文教育,觉得自己融入社会的进程遭遇滑铁卢。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心态,但却没有离开少年的打算,而是将一团乱麻的导线从被窝里摸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连好,在心电监护启动声和少年错愕的神情中略一思索,略带歉意地再为他盖上被子,并且贴心掖好被角。 “肝脏挫裂伤可大可小,至少今晚不要动。” “还有,不要再动那台仪器了,很危险。” 少年不知为何没有反抗,清水善轻易将他重新安置回病床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清水善,竟然真的乖觉地没有再动弹。 清水善走出留观室,顺手把灯熄灭,自然也没有听到到少年埋进被窝里的喃喃。 “□□公子吗,哼哼。” 少年状若无觉的扯起嘴角,双瞳中漆黑地没有丁点光亮。 “......太宰治。这是他的名字?”离开留观室后,清水善并没有立刻返回休息室,他借用了急诊办公室的电脑,鬼使神差地将刚才那个病人的基本资料翻出来看了看,但除了姓名和年龄之外一切信息均是空白,这个少年神秘地像是突然出现在黑暗中的鬼魂,除了他自己本身,没人能抓住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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