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太宰治目光炯炯,不像玩笑的样子,清水善读懂了,对方要得不是迫于领导施压的“不得不”,不是一板一眼按照规章制度的照顾,而是他的“心甘情愿”。 “好。”清水善点头。 “那么第一条,快去安排我的床位。”少年撇嘴,哼哼唧唧地支使医生,“在此之前,先去处理枪伤,办公室这团乱麻,我就大发慈悲帮你清理了。” 清水善应下了,脱下白大褂,拿还算干净的那面包住鲜血淋漓的左手,脱衣服的时候他本想将差点成为凶器的裁纸刀揣进兜里,思来想去还是拿了出来,用纸巾拭干净,套上刀鞘,归还的时候看向太宰治欲言又止。 少年被看得发毛,“你想说什么?” “我动刀很温柔。”没头没尾的一句,衔接的是太宰治好久前的吐槽——“不像个下刀温柔的刽子手”。 仿佛为了增加说服力,又免于自吹自擂的风险,清水善继续补充,“患者说的。” 医生兀自反驳之后固执等一个回应,却听太宰治一声轻笑,“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要是想割喉一定第一个找你,请清水医生看在是老患者的份上给个优惠价吧。” 清水善一愣,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他裹紧左臂,走出办公室。 他的背后,鸢眸少年抽出裁纸刀,拿在手中,翻出连续的精巧刀花,在窸窣浮动的繁盛枝丫中,笑容渐渐褪去。
第6章 死气沉沉的重病区与一个生龙活虎的年轻病患产生的化学反应是,医生们的早晚查房多了许多投诉。 有些轻描淡写。 “13床那个病人啊,一有空就逮着我聊天,越到晚上越兴奋,我伤口还没长好呢,再陪他熬夜熬下去还得再住一礼拜,医生,你帮我旁敲侧击一下,说我的病情其实没表现得这么乐观,让他换一个搭子,拜托了哈医生。” 有些暴跳如雷。 “医生!他怎么能当着我爸爸的面说什么‘真羡慕你时日无多’,还给他指路怎么能在护士的管控下拿到镇静剂!让他离我们远一点!最好别再出现了!” 总之在经过几次病床调换之后,太宰治成功拿下来了病区里唯一一间单人房,舒舒服服远离各位七老八十的病友们,自成一方天地。 “午餐,蟹肉罐头,晚餐,蟹肉罐头,夜宵,蟹肉罐头。”清水善拿着太宰治列出的饮食清单,朗读出声,就凭护士们能放任这位取消统一配餐,他就知道太宰治没少在护士姐姐面前卖脸。 “有问题吗?”太宰治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仰头看着医生,两颊被嘴角推着上扬,让十几岁少年开始消退的婴儿肥又明显起来,“要红底金边东京限定的那款!” “虽然蟹肉的蛋白质含量占到了75-80%,是优质食物,但是制成罐头之后为了确保长期储存不变质,钠含量超标,而且一天三顿蟹肉罐头三大营养素里碳水和脂肪的含量都没有达标,又严重缺乏膳食纤维——”清水善放下手中的清单,在此之前他已经用眼神在“蟹肉罐头”这四个字上划上删除线,“顺带一问你最近的大便情况如何?” “大便”二字意料之中让太宰治两瓣唇尴尬地抿起,他嬉笑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囫囵回答,“情况良好劳您关心。” “但是——就要蟹肉罐头就要蟹肉罐头!”少年在床上撒泼打滚,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一条蛆虫,只露出一只哀怨的眼睛,“你已经拒绝给我买蟹肉罐头整整两天!今天我一定要吃到!” 医生对少年的撒泼行为不为所动,他抓住棉被一角,一把抽掉裹在太宰治身上的障碍物,迫使对方与自己坦诚相见,自然,隔了病号服。 清水善用眼神传达了安稳躺好不要发疯的信号,在太宰哼唧唧的嘟囔中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换药包和绷带,清理了床头桌面的杂物,暂且作为换药的操作区。 那一夜在急诊病房匆匆一见,清水善关注的重点主要集中在肝脏的挫裂伤,太宰治落水后的其他外伤都由急诊医生处理了,现在病人交到了他的手上,这些外伤自然也全部归他管理。 但出乎意料的是,少年身上除了新鲜的外伤,还有许多陈旧的伤痕,有些愈合良好,只留下浅浅的疤痕,有些结痂未久,似乎稍一用力还会崩开,这么密集的伤势,像是主人公经历了一场间断出现的刀子雨。 所以宽宽松松的病号服下并非少年人青春可人的美丽酮体,而是遮掩丑陋的层层叠叠缠绕的医用绷带。 揭开缠在手腕上的绷带,清水善取碘伏的姿势刹住,他眼前是一个更加新鲜的沿皮纹走形的切割伤,不深,但依旧在渗血,形状不规则,一时看不出是用什么东西造成的。 清水善看了眼太宰治,后者正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换药服务,对自己身上新出现的伤口全不在意,不,或者说他正以挑衅地眼神回应清水善的问询。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他总有办法在严格管控刀具的病房里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问就是在实验哪一种死法无痛又有效,但是最近伤口出现的频率与清水善拒绝为他提供蟹肉罐头的次数一样频繁,帮他包扎好后不过一个小时又故意把绷带弄散——他在用这种行为控诉医生的独断专行。 “真的这么喜欢吃蟹肉吗?”清水善拆开换药包,将碘伏棉球挤在洁净的一次性换药碗上,若有所思。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蟹肉罐头更好吃的东西了!”太宰治断言。 “好吧。”清水善一边为伤口消毒一边叹气,看起来今天中午不得不离开医院一会儿了。 * 但是午餐时间太宰治并没有等来心心念念的蟹肉罐头,离奇的是,也没等来清水善,在被饿死的边缘试探良久后,太宰再次刷脸从护士姐姐的口中套到了清水善的去处。 “清水医生啊,我记得他一个小时前好像离开病区了,哦对了刚看到他往休息区去了,现在是午休时间哦,有要紧事的话可以找值班医生,不然等午休结束再找清水医生也可以。” 医生的休息区和病房连通,正常情况下没有门禁卡患者无法进入,但这难不倒太宰治,电子锁和物理锁对他来说一样只是某种装饰,所以他堂而皇之走到了休息区里。 休息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咖啡机微波炉甚至烤箱都有,员工待遇实属不错。 “医生,我的蟹肉罐头呢?你说好给我带的蟹肉罐头呢?”休息区空无一人,医生们这个点要么回家要么在值班室午睡,太宰治看清这点后就肆无忌惮地嚷嚷起来,“你在角落里鼓捣什么东西?” “角落”和“鼓捣”两个词没有任何夸张,因为清水善就像太宰治形容的那样面朝墙壁,手中拿着什么长条的东西上下颠簸。 听到有人喊他,清水善转过身来,他手中那个长条状的东西竟然是把锅铲,身后电磁炉上的铁锅正冒着热气,这两样东西的氛围与休息室带着冷气的精致氛围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外来物。 这是太宰治第一次看到穿常服的清水善,没有统一制式的白大褂遮挡,衬衫长裤的医生更添了几分少年气,或许是室内有些热,清水善解了两粒衬衫扣,平直清晰的锁骨在敞开的衣领下若隐若现;衬衫的袖口也被解开了,袖子挽到肘关节上,拿着铲勺的手发力,血管青涩喷张。 “你来得正好。”清水善将铲子放在空盘上,弯腰从手边的保温袋里取出几个碗盘一字排开,护士说他刚出去了一趟,看起来这个保温袋和已经处于工作状态的锅铲就是他外出带回来的东西了。 清水善揭开锅盖,举起铁锅,将里面的东西盛在碗里,半流状的食物散发着蒸腾的热气,进一步激发了食物的香味。 “这是......?”太宰治凑上前耸鼻嗅嗅。 “蟹粉豆腐。”一个陌生的词汇从清水善口中蹦出来,“你可以先尝尝,我再弄个青菜。” 清水善背过身去,但注意力没有完全从餐桌上撤走,他用余光看着少年像只猫似的蹲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隔三差五把头往蟹粉豆腐的方向挪动一点,皱皱眉头耸耸鼻子,像只警惕的小动物。 等他走神一会儿再回头去看时,孤零零的桌面上已经多了两副碗筷,少年正拿起筷子对着其中一只碗搅和地唏哩呼噜。 清水善快速搞定了小炒青菜,连人带盘上桌之后却发现那叠蟹粉豆腐已经扒拉下去三分之二,太宰治坐在一旁咂摸着一杯白水,不时往清水善的方向瞟一眼。 “你觉得味道怎么样?”清水善放下餐盘,虽然知道太宰治多半不会动白米,但还是盛出两碗米饭。 “一般般吧,也就是在没有蟹肉罐头的时候才能勉强入口而已。”少年双手环胸撇嘴转头,一副不屑的模样。 清水善另取一只干净的勺子,在所剩不多的蟹粉豆腐里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眉头微皱,“嗯......步骤是对的,但味道确实不太一样——抱歉。” 医生的一句道歉倒让向来牙尖嘴利的少年无所适从起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向下瞟,夹起一筷子青菜就着米饭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这或许是他入院以来第一次主动摄入膳食纤维,“嘛,也不是说难吃......” 清水善翘首等待太宰治接下来的评价,但少年无论如何不肯夸出一句赞美,最后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这些是中华料理?你从哪里学的?” “我去过中国,”清水善也夹起一筷青菜,放在米饭上,眼神渺远,“很久之前。” 他很少回忆曾经,这和他那个每天睡前都要复盘一遍今日发生的事的师兄不同,他相信师兄的磁盘记忆理论,但更相信没到老态龙钟的年纪大脑不会轻易罢工,那些记不住的、被遗忘的,只是因为不重要罢了。 而这碗蟹粉豆腐作为某种启动程序指令,调出了他的回忆。 那段儿时远渡重洋去往中国,在老师的抚养下长大又重回日本的记忆。 清水善看了眼太宰治,对方看上去对这个“很久之前”并不意外,于是他便自顾自继续,“老师腿脚不便,但很喜欢料理,我那时候不愿吃东西,他就一个菜谱一个菜谱试,后来我耳濡目染,也学了些,但是没他的手艺。” 医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明明连铁锅和铁铲都是一样的。” 何止道具相同,连螃蟹都是清水善现买现蒸现拆的新鲜货,如果太宰治早一步进来,他甚至能看到医生用剪子一个关节一个关节掀开甲壳扯出蟹肉,态度谨慎堪比上台手术。 现在那堆蟹壳蟹心蟹肺一股脑全部进了垃圾桶,太宰治看见了,鸢色的眸子中微光闪动。 “如果觉得还能入口的话多少再吃点吧。”清水善擓了几勺蟹粉豆腐搅和起米饭,就着青菜快速解决了午饭,“吃完回病房,碗放着不用你处理,我一会儿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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