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太宰这个姿态到底哪里令我荒芜许久的内心有所触动,只知道这并非令我感到难受或是不舒服的情绪,只是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间──至少我目前有记忆的那些时光中印象里并没有类似的感情涌现,这种感觉比起让我想要回避,不如说是让我觉得有些新奇而又忍不住默默思索到底该如何定义的些许困惑。 望着太宰有些走神地琢磨着我内心对着太宰时产生过的诸多情绪,我甚至也没做其他事情来打发时间也丝毫不觉得厌倦,也没留心时间流逝的情况,而就算什么也不想的时候,望着太宰的脸庞我也有时空彷佛停滞一般的错觉,再加上本来枪牢的结构就极为特殊、看不到自然光也分不清昼夜,让我更加难以意识到到底我什么也没想地看着太宰的模样多久、又思考了多久关于我们之间难以言喻的奇妙关系与我对他的奇异情感,只知道自己一点等待会有的枯躁或不耐烦都没有,只有莫名希望此刻能维持到永恒般的一片安宁。 最后太宰是睡到自然醒的──他刚醒时或许是还想赖床而没有立即睁眼,但那气息上微妙的变化立即就早已清楚太宰真正熟睡时的氛围的我所察觉了,但我犹豫了一下,想到之前太宰似乎很累的样子、眼眶下有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淡淡黑眼圈,我不知道该不该假装自己没发现这点让太宰多睡一会儿懒觉,但太宰就算看起来十分缺觉也仍是意志力远比我以为的还要坚强多了,他在我犹豫的这几秒间就挣脱了梦乡的诱惑,他睫毛如同蝴蝶振翅般轻微地颤动过后就将眼睛睁了开来,而望向我的目光显示他似乎已经完全清醒般、除了眼球比睡前更湿润一些以外眼神清亮得让人一看就能立即看得出他已经意识清晰了,丝毫不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我睡了多久了?」 但可能从自己肌肉的状态猜到自己睡眠的时间不短,太宰开口用睡久了而刚醒来自然有些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句,缓慢但坚决地让自己从当作被窝的外套中一边舒展着身体一边脱离暖和的被窝能覆盖的区域──不知怎么,发现自己的外套不再是太宰能安然待着的小小的庇护所之后,我突然奇妙地有些遗憾了起来,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惋惜什么,因此顿了一下才回答了太宰的问题。 「不清楚,我身上没有计时的工具,而枪牢之中也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逝。有睡饱吗?太宰。」 先是如实回答了过后,比起太宰睡的时间的长短,我更关心他有没有睡得满足,于是便接着问了。而太宰原先听了我的答覆而微微一愣,接着柔和了神色,轻声回答道: 「嗯,感觉好久没睡这么久了──接下来换织田作休息了对吧?就像织田作你借我你的外套当棉被一样,要我也借我的大衣当你的床垫吗?要的话我就不先收拾起来了。」 「那样的话,太宰不会冷吗?」 说实话,太宰的提议让我很心动,只不过我看着去除了大衣后太宰身上看起来质料不错却很薄的衬衫,以及从领口和袖口露出来的缠绕着他纤细颈脖与细细手腕的绷带,两者组合在一起看起来也不怎么暖和的样子,却是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不会的,不如说刚睡醒反而有点热……而且你也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体质没有看起来那么差劲的,这点温度还不足以让我着凉。」 似乎知道了我为他着想的顾虑而有几分高兴般,太宰微微笑了一下,声音更加柔和地这么笑着说着,对我促狭地眨了下单眼──我仔细辨认了下,确认太宰并没有逞强或是虚张声势的模样后,我也就点头坦然接受了太宰的好意。 「既然这样,那我就向你暂时借一段时间大衣床垫休息了──我其实也没有那么累,如果等得很无聊的话,你叫醒我让我们继续探索枪牢也可以。」 就和太宰入睡前叮嘱了可以叫醒他的条件一样,我也说了太宰可以在我自己醒来前叫醒我的条件──由于和我说的一样,我体力比太宰好多了,才刚探索完一层膛室,对我来说体力的消耗还远远没有到达必须休息的极限,我也知道太宰这样聪明的人来说就算不缺乏耐心、但也讨厌无聊或没必要的漫长等候时光,于是便特别叮嘱道。 而我的吩咐似乎不知道哪里戳到了太宰的笑点,他一边笑个不停一边点头应下了,并且起身和我交换了位置──现在变成我在刚才太宰安睡的地方躺下,而去除了质感给人厚重错觉的大衣后看起来更显得比之前更有少年般年轻感的太宰则在我刚才守着他的地方坐下。 ○ 有着旧照片色调般的色块彩绘图在眼前闪现。 我记得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类似作画的展览绘图,就是那种刻意不去描绘细节与线条、光用乍一看像是用手指沾着颜料就随意乱撇涂抹的方式绘制而成的色彩缤纷却看不太懂作者想画什么的油画或水彩画,对于话的内容清晰化会是什么模样只能让观赏的人自行想像的那种──那种只有单纯主题的也就罢了,稍微复杂一点的我以前看的时候愣是没看出哪里和绘画框下方的作品名称能联系在一起,最后我只能归结于我并没有所谓的艺术细胞以及相关的感性,在此之后我也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不再继续停留在脑海中反覆去琢磨思考。 但眼前这次却是个意外,虽然完全看不清楚细节,只能看得到缤纷却简陋的色彩块与光影组成的画面,但我却意外靠着直觉理解了这样景色代表的场景── 这里是酒吧。 不算大、或者说是非常小,一看酒吧老板就不是奔着高流客量来赚大钱、而是更加私人一点的隐蔽酒吧。昏黄的照明,让酒吧的氛围暧昧却又带着不过度明亮但也不过度暗沉、恰到好处的暖意,而更衬托这种氛围的是唱片机中静静流淌而出的、演奏的乐器声低哑柔和的背景音乐──这些细节再再都说明,这里并非给那些不熟但因为某些原因需要聚起来喧闹的客人,而是有缘在这里相聚的三两好友或是亲密的同伴一起度过悠闲且不被他人打扰的时光的场所。 没见过的地方,但却意外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甚至胸口还涌现了几许怀念之情。 也变成色块小人的我,坐在吧枱上的一个位置上,而就在老板将装着『老样子』点单的酒杯放在我面前时,另外一个让我感到熟悉、或者说白点就是一眼就认出是太宰的色块小人动作快乐地出现在我面前,色块人影太宰还是脸上包着绷带的造型,但身高似乎比我更矮小一些、更有着无庸置疑的少年气息──或者说色块太宰就是正该被人归类为少年的年纪。 该说太宰不愧是太宰,就算变成色块小人,他看上去也比我可爱多了──即使是细节轮廓模糊化了、色彩也是单一的黑白两色居多,看上去也像是活泼讨喜的小黑猫一样,他动作自带跳跃感般的韵律、欢快地在色块小人的我身边落座,老板也替他端上一杯老样子点单的酒杯,但色块太宰看也不看一眼,他只是兴致勃勃地张合着嘴和我说些什么,只是偶尔会突然想起有这杯酒而转过头伸手戳戳酒杯里的圆滚滚冰块,却是很少端起来喝。 该说不愧是细节模糊的色彩画,我即使努力想去聆听,但却听不清楚色块太宰很开心地想告诉我的事情,这让我不禁有几分沮丧,也远比把酒杯当成玩具的太宰更频繁地端起酒杯来品尝色块酒杯中的色块酒水的味道。 而就这样子不怎么互相交换言语的闲谈到一半,另一个我没见过但却同样有奇异熟悉感的色块小人登场了──由于色块得太严重,我只能勉强辨认出来他的脸上似乎有着大大的眼镜,是给人严肃的学者气质感受的色块小人。 新来的色块学者似乎是色块的我以及色块太宰的熟人,他动作非常自然地在太宰另一侧的空位落座──这个位置选择让我突然意识到在我们三人的色块情谊之中,是以色块太宰为中心将之联系在一起的。 但我这边看去能一次看到色块太宰和色块学者两人,色块学者往我这边看去也是如此,却只有坐在中间的太宰一次只能选择看向一个人──这对色块太宰来说,是否是一种孤独呢?因为他不能同时笑着看着两个理应与他都有着联系的朋友,只要看向其中一边就只能放弃去观察另外一边的那个人,如果想要一直看着我们两人,他就不得不很累人地左右转头来转换视角,但这对色块太宰来说负担会比不需要转头就能一次看着两人的我或色块学者还要更重吧? 如果只看着一边的话,或许对色块太宰来说会更轻松一点──但他似乎也同样是相当怕寂寞、也相当贪心的孩子,他不能简单就放弃其中一边,所以色块太宰就只能不断左右转着小小的头颅,让他的小脑袋承担了两倍的我或色块学者的负担。 我脑中突然浮现了这样子有些奇怪的延伸想法,胸中也莫名涌现了淡淡的感伤,但不管是色块太宰或是色块学者都对色块的我异常的沉默丝毫不以为奇般,迳自交换着言语,而他们也没有忽略色块的我,不时会将话语向我这边丢来,营造了有来有往的热闹谈话气氛──但很遗憾的是,没有办法查知细节轮廓的色块绘图依旧让我完全无法察知他们聊得起劲的话题是什么,于是我只能继续闷头与色块酒杯奋斗,执拗但没什么意义地试图嚐出一点酒该有的味道。 然后,我视线无意间一转,忽然看到了太宰。 和色块的彩绘图不同,太宰的轮廓到细节都异常鲜明、也与整个场景格格不入──他在这里仍是那副我刚在裂缝见到他时鲜红围巾挂颈、单眼缠着绷带的打扮,他像是没发觉我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正专注而近乎贪婪地眺望着酒吧中的景色与色块三人组的我们的交谈,但眼神深处却是深深的寂寞、像是理解了自己被这里的一切所排斥一般,似要哭泣般的寂寥神色让我胸口一紧,想呼唤他、想拥抱他、想拭去他眼中以及胸中的孤寂寥落的心情强烈无比,但我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出任何想要接触或与太宰互动的动作,只能沉默地凝视着他痴痴地旁观着色块动态绘图中景象的身影。 而就在我正拼命想着办法要跨越我们两者画风之间的割裂感造成的次元隔阂时,我突然发现太宰颈上的红色围巾正彷佛有谁拉着要绞紧太宰的脖子般被交叉着慢慢收紧──我下意识地想呼喊出声,让太宰注意到这件事情并赶紧扔下红围巾,但却紧接着发现原来让围巾在太宰细白的颈子上收紧的人是我。 我手上不知何时握着一把我熟悉无比的手枪,而也不知何时我从色块的自己变成了和太宰同样是清晰的现实画风的模样──我手上稳稳握着的枪的枪口中不合理地射出了红色彩带一样的细线,而那样的细线连接到了太宰脖子上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围巾的宽度与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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